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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巫山将军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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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昀之也不是故意不肯放过他,只是有些事他可能还不清楚。
“你……已经死了。”陆昀之尽量将这个信息传递得不那么冷硬无情,希望对方愉快接受。
“不可能!”戴震晃着脑袋抗拒:“她说只要等到亥时,只要阵法启动,我就能……就能活……”
巫山重生?!这正是指引他们追到此处的信息,由于地点在巫山,路上几人又聊起将军坟的故事,难免先入为主以为要“重生”的是那位战神将军,故而从发现戴震的第一眼就没往这件事上贴。
眼下算算时间,亥时早过,戴震也只剩吊着的一口气,别说重生,能活到子夜都实属不易。定是他们忽略了什么,陆昀之蹲下,用扇子扒拉地上染了血的土,想着既然是送他的礼物,他定能从中瞧出些什么。
结果是,并没有……
眼瞅戴震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这样下去魂魄撑不了多久,可有些事他还没弄明白,他一边悔恨自己没管住这张嘴刺激到对方,一边寻思着解决之法,胡诌道:“想要你活也不是什么难事,看到我身边这位仙人了吗?”他抬手戳戳旁边的容修远,得意道,“知道他是谁吗?”
戴震一听能活便不闹了,脸半拉不拉地望着容修远,眼中满是期待。
容修远和他一样期待……
陆昀之“啧”一声,许是没料到队友如此不给力,便开始自圆其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三岁得道,七岁升仙,十岁就能点石成金,二十岁便修得长生不老之法,你别看他现在模样年轻俊朗,实则已是黄土埋半截的人,如此能人,让你活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戴震将信将疑,他不傻,眼前几人虽能耐非凡,但除妖魔外,他还没听说过有谁能有起死回生之法。不过这人神色憔悴,裹得比谁都严实,刚才只打了一架就咳掉半条命,倒确实像黄土埋半截的人。
尤其是那人见状,还抓住机会又咳了几声,回望他的神情坚定有把握。
戴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斟酌着问:“条件呢?”
陆昀之竖起手指比划一个三,说一句收一指:“第一,告诉我你如何以及为何杀害自己的部下;第二,交代你和长乐公主的关系;第三,说清楚出现在你府上的青皮鬼面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转头看向容修远,眉目含笑。
容修远闷咳一声,整了整大氅,正经道:“那我沾光提个第四,问问长乐公主所在。”
戴震只感觉一口血气堵在喉咙,把这些一一交代完,他还有得救吗。
说话间夜更深了,四周昏暗,寂静无声,他不记得甲邺的夜是否一直都这么安静,还是今夜尤其特别,会喘气儿的都藏在暗处,躲避着什么。
“三年前,我还在塞地守边……”
戴震说打小他就随父亲一同守在舒龚与比丘接壤的边塞之境。
三百年前那里曾是昭国的地界,当年舒龚歼灭昭国大军,一举拿下都城,战乱期间因兵马不足被比丘趁火打劫,夺走了昭国北部大片疆域。后史虽记载是舒龚国灭掉了昭国,但实际瓜分土地的是舒龚和比丘两国。这虽算不得国之大仇,但舒龚皇帝吃了哑巴亏,一直记恨着这事儿,所以最初几年两国军队时常在接壤边境相互挑逗、相互骚扰。
舒龚毕竟是小国翻身,短时间内形势不稳,使得比丘一直有继续北上的野心,舒龚皇帝忧心,当时负责镇守南疆威慑比丘的就是戴家军,那时的戴家军当真虎狼,不仅将塞地守得固若金汤,而且短短几年就扩长十数万人,扬言要起兵南下,将比丘吞下的肉双倍夺回来。
比丘战力稍逊有所忌惮,不几年就主动结善,提出世代和亲进奉钱财来维系友好的策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戴家被风风光光请回甲邺,在都城建立起将门豪府,百年不衰。
原以为这样的荣耀会世代跟随子子孙孙,却没想到最终也没熬过君臣之嫌。美名其曰“固守南疆还得是戴家后人,旁的人朕信不过”,实则心中各自明了。最初到塞地的时候祖父还是以统帅的身份,到了父亲这里就被降至将帅,换了新的统帅来,好在父亲军功在身,且尚有资历,即便不得大权别人也会敬让三分。
不似他一般窝囊……
成天等着被人看笑话!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像祖父和父亲一样成天跪在祖宗面前痛哭不孝,最后含恨而终。可上天眷顾他,眷顾他们戴家。
比丘新王即位,是个勇猛不知畏的,不甘再受舒龚牵制暗中发兵,塞地守军不敌,统帅欲割肉喂鹰,最先抛出去的就是戴家军。那个时候戴震也以为戴家军的末日到了,可转机找上了他。
“我戴震从不信鬼神!”戴震说,每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长乐公主,他仍旧忍不住寒毛直竖,“可她一拂袖,我就拥有了那股力量,像做梦一般……不!比做梦更令人难以置信!”
戴震说的那股力量就是指将活人变成黑甲,他说黑甲的战斗力凶猛,且寻常兵器伤不进去,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最好的武器,他们替他赢得荣耀,替戴家赢得活路。只要有这些东西在,他就是舒龚的战神。
所以,他和长乐公主定下契约,获得了这份力量。
契约,曾在魔界风靡一时的缔结双方关系的一种形式,陆昀之曾在某本书里看到过。契约关系的发起者一定是魔,而约定契约的另一方不受限,可以是魔、是人,甚至是神。契约的双方一般是利益关系,一方以某种力量来交换对方的生命或灵魂,是一些魔物的娱乐方式。
被选中的人并非一定有什么特质,纯粹看眼缘,契约一旦建立,接收契约的一方就要开始进入生命倒计时,戴震和长乐公主的契约时长为三年,从缔结契约的那一刻开始,戴震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将会死在今年的中元节入夜时分。
他后悔过,后悔的时候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殊死一搏,是不是也未必会死在那场战争中。他也庆幸过,庆幸自己终于能昂首挺胸扛起家族荣耀,他更害怕过,害怕自己死后喜乐祸福尽化云烟,大梦一场,他终究还是没能留下什么。
“半年前,我去求过她,求她放我一条生路,力量我不要了。”戴震说。
这不卸磨杀驴吗?!怎么可能,陆昀之摇头,换谁谁也不能答应:“然后呢?”
“然后她答应了。”
“…………”
“她让我给她收集一批魂魄,”戴震回忆着,“她说只要将魂魄给她,就可以施法布阵救我。”
收集魂魄?陆昀之心里咯噔一下,示意他继续说。
“要魂魄就得死人,谁家死了人不去报案?一个两个还好,若类似的情况频发,难免不会惊动仙门的人。”这事可把戴将军愁坏了,他茶不思饭不想琢磨出来:“除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且有人把控局势,防止仙门的人多管闲事。”
“多……”容修远被噎了一下。
容飞羽狠狠瞪他一眼,冷讽道:“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下属身上?!借失踪之名将他们杀害。”
“我没得选,”戴震似觉得自己当了背锅侠,竟有些委屈:“就算我不答应也会有别人答应,总要死人的。”
“别人?”容修远沉声问:“你指的是谁?”
戴震顿住,发着绿光的魂魄隐约扑闪一下:“我就随口一说。”
他不行了……陆昀之心道。
“你见过长乐公主杀人吗?”陆昀之忽然抛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魂魄好似又闪了一下,脚下开始出现豁口,但戴震本人毫无察觉,他用力摇头,有些疲惫。
“可以请你们先救我吗?”他哀求,眨眼间碎裂已经蔓延至被桎梏的手脚。
陆昀之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抓紧问:“城中那几个人是你杀的吗?”
戴震脑袋一晃一晃,眼看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他没能再次哀求出声,下一秒魂魄碎裂成渣,消散无踪。
“死了?!怎么就让他这么死了,还没问出那个长乐公主藏在哪儿呢!吧啦吧啦……”
暗夜密林,容飞羽跳出来,急得骂娘。
···
此时的甲邺城,中元祭祀接近尾声,热闹将街道交还,独留一份孤寂,和远行的祈愿河灯。
与此一界相隔的另一端,水面光影斑驳,独有一舟,小舟从南漂到北,消失于一点,过会儿又突然从某个点漂出,一路向前淡出视线,用不了多久又会从哪里绕出来,去向另一边。来来回回,兜兜转转,舟上的人也不急,急也没用……
另一边,看着河灯远去,一男子背手而立,等在河边,两眼巴巴望向天地绘就的晦暗深处,生怕错过什么。
他已经等了很久,还要等很久……
很久之后,远远的,水面上终于一抹身影扑朔摇曳,与河灯相映打趣。
由远及近,来人手执青灯,乘一飘摇木舟悠悠然,像架着的一副雕塑。似是看到了他,雕塑动了动,将青灯抬高了些,朝向他在的方向,那木舟便朝这边来。
缓缓靠近,来人是一男子,面庞或多或少留有少年模样,墨发青衣,身挺腿长。
他迎过去,少年抬脚跨到岸边,明明是个稍稍费力的动作,他却做的轻飘似风,恍若青衫下拢着的不是一具身体,而是一团棉絮、一片落叶、一缕烟雾。
“久等了。”少年轻声道,他的声音和他周身散发的气质一样清冷、冰凉。
那种冷意仿佛能化为实形打在人身上,故而岸上的人停下步子,不再靠近。孟鹿只让他等在此处,说有人会在亥时过三途可寻到此处,而后将人领往山上,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眼下人到了,却是在一个多时辰后,现在把人带去还算不算完成任务,他有些不敢肯定。
三途河他也走过,须臾便到,他发誓不是想质问谁,只是关心,友好的关心:“呃……途中可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少年刚一上岸就把青灯搁在小舟上,目送小舟自行飘出视线之外才转身出发,一路跟在身后,乖巧安静。听他这么问,才淡淡开口:“……这路,甚是难找。”
“难找?”他侧身回头,罩在脸上的狰狞鬼面惊得歪了歪:“你没有按照孟鹿说的一路向西?”
少年歪头,不知道是不明白什么叫“一路向西”,还是发现了什么先前没有注意到的怪东西,应该是后者吧,他尴尬笑笑:“我从有记忆起这东西就跟着我了。”
他说“跟着”,并非措辞有误,而是这东西的确不死不休地跟着他,不管他如何舍弃它都会回来,时间一久就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样子虽然丑了点,却属实好用。
“你叫青鬼?”少年忽然问。
青鬼点头,退回来和少年并排走:“你认识我?”
少年摇头,沉默良久后淡淡说了一句:“青鬼是这张面具的名字。”
青鬼猛然顿住,脑袋里一声闷雷炸过,那天的情形再次浮现——
他问她:“你认识我吗?”
她唤他:“青鬼。”
青鬼,不是他的名字吗……
他追上去,急切道:“那……”
“怎么走?”少年停步,看着面前群山,问他。
他看着少年一双水眸平静无波,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少年不可能认识他,整个鬼界没人认识他,就像他不认识别人一样,问也是徒劳。
他长叹一声,说:“一直向北。”
少年顿了顿,略作思量后问:“左,还是右?”
“……”青鬼的面具歪了歪,“还是我带路吧,你跟在后面。”
青鬼在前,少年在后,两人眨眼便过百步之远,一路如此,始终保持同样的距离,不急不缓。
“你为什么要去巫山?”路上青鬼随口问。
少年看上去虽清冷孤傲,却不吝啬交谈,有问必答:“很久之前来过一次,那里有我一位故友,想去看看。”
青鬼也没问很久之前是多久,他只奇怪那位老友:“巫山上没有人住,人都在山下,你朋友不可能在山上。”
“他不是人。”少年说。
青鬼“哦”一声,心道自己怎么这么蠢,鬼的朋友哪会是人。
转而一想,人家做鬼有朋友,他怎么没有。
“你朋友在巫山?他没有去鬼界吗?”青鬼问。
“他不是鬼。”少年又说。
“…………”我再问下去是不是不太礼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故事马上就要结束了,这是昨天的,不知怎么没设定时间,发现没发表,就改到今天上午,今天的晚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