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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琉璃锁(5) ...

  •   “水冷么?”宋二爷把枪筒擦得锃亮,方才温声问。

      水不冷。

      但丁绍芸哪里说得出来话来——宋广闻往前走一步,她便退后一分。

      碧波荡漾,热气蒸腾,似是剪不断的旖旎风情。

      不多时,她便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男人并不着急,把枪别回腰间,开始慢条斯理的解袍衫。褂子一寸寸撩开,露出下面紧实的肌肉。

      紧接着响起水花飞溅的哗啦声,是他轻巧的纵身跳进了池子里。

      丁绍芸捂住脸别过去,只管上牙咬紧牙,喉间发出颤音:“你别过来。”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不成气候。

      她不知道宋广闻听进去没有。因为除了衣服坠落的簌簌声,和时不时水面撩动的声音,须臾,竟没有其他动静了。

      宋二爷不声不响,在做什么?

      女人忍不住透过指缝望去,发现对方打赤膊靠在池边,黑色绸裤被激荡的热水洇湿的不成样子。

      他略有些瘦削,但筋骨是极挺拔的。

      光洁的皮肤下好像饱胀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腰间一丝赘肉也没有。

      这一瞥已经足以让丁绍芸心神大骇。她刚要把目光移开,却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宋广闻好像并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

      他自顾自绞好巾子,蘸水打湿,捂在腰上。挪开时,上面血迹斑驳。

      他把沾着血的汗巾放到池子里涮了刷,一抹嫣红顺着池水荡漾开来。

      “你受伤了?”丁绍芸诧异地问。

      宋二爷没回应,继续清洗着伤口。

      许是刚刚开车逃脱时,流弹擦伤了他。只不过宋广闻一直穿着墨色衫子,让人无法察觉罢了。

      他竟一声不吭,忍到现在。

      “伤处得用流水清洗,不然会感染的。”眼见血在池子里打着旋,丁绍芸哆哆嗦嗦道,“家里有没有酒?”

      宋二爷抬眼瞅了她一眼。

      “信我一回,酒能杀菌。”

      宋广闻停下手中动作,似乎是在掂量她说这话的意图。可能是受伤的缘故,让这匹凶猛的野兽看上去杀伤力小了些。

      丁绍芸瞅出了男人的松动,轻声道:“你受这个苦,总归是因为我,我好难过。”

      她把看似无意的关怀抛在了两个人之间,其实也不大拿得准对方如今吃不吃这一套。

      见宋广闻没有应声,她心里砰砰直跳,嘴上故作轻松道:“还不快去?要是真感染可就是大事了——唔——”

      一个倾身而上的吻不期而至,将她的话封在了唇齿间。

      宋广闻像品尝爪下的猎物般,细致的吻她的嘴。分开后咂摸两下,得了趣,便又去吻丁绍芸那小而饱满的耳垂,和雪白的颈子。

      丁绍芸好像成了精美的小把件,叫人爱不释手的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盘——她心里又怕又恼,身子却是快活的。

      太快活了,以至于脑仁因为接吻太久变得缺氧,嗡嗡直响,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两声喘息。

      这点细小的声响好像浮起来的血沫子,刺激了野兽的兴奋。男人把修长的手指直插进丁绍芸乌黑的卷发里,用力捧起她的脸,亲吻的动作变得粗暴起来。

      那样子不单纯是唇与唇的接触,更像是怒火的发泄,恨不得将她撕扯下肚。

      就在丁绍芸觉得自己一寸寸都断开,快要死在这个吻上时,宋广闻最终还是松开了她。

      他捻了捻女人水淋淋的唇,沉默不语。

      丁绍芸疼的“嘶”了一声。

      大抵是吻得久了,嘴肿了,破了皮。

      “丁小姐太好心了,如此关怀宋某。”宋广闻温声道,“若不是个女儿身,怕是封个善人老爷也不为过。”

      丁绍芸听出了其中的讽刺含义,开口想要解释。嘴张了张,又闭上。

      因为男人搂她太近,有东西硌得厉害——大抵是腰间那杆被擦亮的手枪。

      “骗我一回,还嫌不够,想来第二回?”

      这话丁绍芸没法接,所以她沉默了。

      不知为何,二爷的话音里有了玩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丁绍芸胡乱摇头,恨不得把旧事全都从脑袋里抖落出来。但对方的话依旧一字一句,钻进她的耳朵眼里。

      “贵人多忘事,看来丁小姐不记得了。”宋广闻抓起一缕她的短发,深深嗅道,“那我不妨给你提提醒。”

      其实丁绍芸没忘。

      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她都听见这句话,在耳边回响。

      “你离不了我的,你自己清楚。”

      男人腰上的血腥味、自己颈上的奶油味、融化的睫毛膏味顺着热水散出的白气一齐蒸腾上来,在眼前融成了浆糊似的雾。

      丁绍芸觉得自己的灵魂失了分量,忽悠悠的离了肉|身。隔着万千烦恼丝,俯瞰着这一池春水。

      时间蓦地倒溯,钟表指针滴答作响,一圈圈的往回转。

      转回到了两年前,他们初识的那天。

      ***

      “密斯丁,您要的口脂买到了。”小柳气喘吁吁的掂着一小包东西,跑进屋来。

      “怎么这样慢。”丁绍芸看了眼腕间精巧的手表,细眉蹙了起来,“都要赶不及了。”

      今天是她的“密友”高义峰高公子的生日,也是她回天津以来,最接近核心圈的应酬之一。

      临出门前,她对口红的颜色不甚满意,便特意遣小柳去买一只洋红色的回来,没想到小姑娘花了这么久。

      眼下已经五点十五分,距离请柬上的时间不过还有半小时。

      初会露面,迟到是大忌。

      “跑了好几家铺子才买到的。”小柳有些委屈,“桃红的、杏红的都有,就是没有洋红的。”

      言下之意,干嘛非得揪着这一个颜色不放?

      丁绍芸是没有时间向小柳普及美的知识的,于是简单道谢,接了过来。然后在耳后喷了两下香水,抻平了姜黄色旗袍,上了门外等候多时的汽车。

      车行一半,摇晃的人几欲入睡。丁绍芸掏出口红,举起随身的小镜子,在丰润的唇上涂开一片灿烂的红。

      吱呀——

      汽车突然一个急刹,唬的她手一抖,把口红蹭到了腕子上,差点糟蹋了新买的衣裳。

      “发疯了么!”丁绍芸气得训斥。

      此时车外响起人的叫喊,打断了她的恼怒:“不得了!撞人啦!”

      透过墨黑的玻璃,确实能影影绰绰看到车头处,散落了一地的纸钱。

      撞上的不是人,是行丧的队伍。

      队伍把轿车死死围住,看样子不下点血本,是走不脱了。

      滴滴——汽车夫小林初生牛犊不怕虎,狂按喇叭。

      唢呐声骤停,乌压压的人脸转过来,缟素煞白,晃得眼睛生疼。

      “晦气。”小柳忍不住啐了一口。

      “三小姐,您在这等着,我催他们把路让开。”小林大有要和对方好好理论一番的架势。

      “不用,我去。”丁绍芸不想耽搁太多时间,推门下车。

      行丧的队伍拉出去十来米远,她迎着刺眼的光,找到了当中那具铺盖得流光溢彩的轿子。

      死人惹不起,活人她还没办法么。

      丁绍芸快走两步,抬手敲响了轿厢。按老理说,这位应该是家主,拿得了主意。

      帘子果然撩了起来,露出一张玉似的脸。

      这男人长得真俊,跟雪狐似的,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对不住,冲撞了您。”丁绍芸眼睛半眯,别有风情,“我特意下来给陪个不是。”

      轿中的男人没吭声,揉搓着拇指,打量起她来。

      丁绍芸这才注意到,对方带着个透亮的玉扳指,水头儿极好。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块胖胖的银角子,递了过去,和气的说:“一点心意,您收下罢。还请节哀。”

      轿中人并没有接钱的打算,直勾勾望向她,似乎是头回在天津城里见到这样的人物。

      那时节摩登的姑娘还少些,丁绍芸算是特别出挑的,因此已经习惯了各色各样倾慕的目光。

      “不用。”半晌,男人像是看够了。抬手一挥,帘子落了下来。

      行丧的队伍重又走了起来,特特绕过了丁绍芸的汽车。

      女人松了口气,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走回了车。

      而轿中男人低头,发现刚刚那一挥手间,女人腕子上的口脂蹭了一点,到他的手背上。

      他若有所思的用修长的指头碾过去,展开一抹血似的洋红。

      ……

      丁绍芸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见到那个人。

      一个礼拜之后,她随父亲去参加洋行的慈善活动,来的全是城里有头有脸的新贵。

      场面上需要寒暄的功课太多,她很快就和父亲分了开来。

      高公子主动走了过来,大有说一番亲热话的意思。

      与他聊天的功夫,丁绍芸见着一个穿海青褂子的男人走进来,父亲还冲对方作了揖。

      “他是谁?”她总觉得那人莫名眼熟。

      “那是宋二爷,宋广闻。”高公子手里拿过糕点盘子,端给她,语气里不乏醋意,“怎么,丁小姐对他感兴趣?”

      “您可真爱幽默。”丁绍芸捂起嘴,娇声说,“我怕是笑的要长皱纹了——都怪您!”

      “不感兴趣就对了。”高公子得了美人夸赞,一时有些眉开眼笑,“要不说丁小姐有见识。那位可碰不得,据说跟宫里头的有点子血亲。”

      “哟,那还真是不得了。”丁绍芸确实没想到轿中人来头会这么大。

      “这人脾气怪得很,前几天才死了老子娘。今天就跟没事人似的,出来应酬了。别看他长得跟白面书生似的,实际上心机深得很,我爹都差点着了他的道。”

      两人的交头接耳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

      “丁姑娘。”

      丁绍芸许久没被人叫过“姑娘”,微微一怔,发现却是那位名唤宋二爷的,不知何时走到了近旁。

      “您吉祥。”刚刚还在嚼人舌头的高公子,此时机灵的给对方作起揖来。

      丁绍芸见状,跟着规规矩矩的行礼,抬头时感受到了来自宋广闻针扎似的目光。

      “可否借一步说话?”宋广闻低声开口。

      高公子被截了胡,只得识趣的悻悻离开。

      丁绍芸和宋广闻肩并肩往外走,谁也没吭声。不多时,就到了僻静的露台。

      丁绍芸拿帕子掩面,温声致歉:“前些天,着实对不住了。”

      宋二爷手撑着露台的乳白色栏杆,淡声说:“无妨。”

      喜宝大饭店是西式建筑,从露台上倒是能俯瞰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此时庭院里亮起灯来,星星点点。

      “这么看过去,倒像是萤火虫尾巴似的。”丁绍芸觉得气氛有些僵硬,随口道。

      男人心不在焉的“唔”了声,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这玩意虽然好看,但到底是虫子,不如天上的星星。只是城里太亮,就是启明星出来,都看不大真切呢。”

      “我住城外,夜里倒是时常可以看星星。”

      “是么?”丁绍芸察觉出对方是个话少的,于是故意抛出话题,“那回头二爷可要赏脸,请我去您家做回客。”

      “那是自然。”宋广闻虽然这么答了,面上却隐隐有些不自在。

      丁绍芸瞥见那张微有些窘迫的脸,心里突然得意起来:原来这个男人,也对自己有想法。

      拿捏住这点,她动作越发大胆了些,身子朝宋二爷那侧靠了靠,丰满的胸脯差点蹭到对方的手臂:“不知怎的,我的头有些发昏。”

      “可是受了凉?”男人的声音果然带出了关切。

      他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从兜里掏了帕子,想要隔着那层布去搀略有些摇晃的丁绍芸。

      而丁绍芸却突然站直,眼睛里闪出狡黠的亮光,拉长声撒娇道:“我好着呢——您可真是个善人老爷。”

      宋广闻听到“善人老爷”,蓦地僵住了,大抵是从来没人这么评价过他。

      “不舒服的话,就回去罢。”半晌,他叹了口气。

      “您赶跑了高公子,却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丁绍芸笑道,戳穿了宋二爷的小心思。

      男人一时有些哽住,想来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像失了智一样找她,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他沉默的抬手收帕子,扳指一闪而过。

      “这是老坑种的玉罢?”丁绍芸真心实意的赞叹,“可真好看。”

      “你喜欢?”男人问。

      女人由衷点头,她爱一切漂亮的事物——尤其是首饰。

      宋二爷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丁绍芸的父亲在呼唤女儿。

      “我先走啦。”丁绍芸俏声道,冲他眨了眨眼,“您可要请我去您家做客呀,这是咱们说好的。”

      宋广闻看不见其他的,只能看见那张洋红色的嘴。

      一开一合,好像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他看着女人的身影远去,在露台静静站到肩上下了霜,才悄声走了。

      第二日,丁绍芸睡了美容觉起来。

      还没梳妆打扮,就被小柳喊醒,说邮差一大早就送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裹。

      她打开来一看,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包裹里无他,唯有一个墨绿的玉扳指。

  • 作者有话要说:  原计划是一个短篇,结果越写越长了……感到绝望.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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