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神唤》十邪

63、心之所向（4）

　　千年前，北海族长帐篷中。
　　“符桩？”严祁接过纯白且雕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桩木，满脸不解，“不是说，北海太远，无法建立起通道吗？”
　　“不错，目前还不能，”何寅天喝下一口清茶，“但是以后呢？”
　　“！”严祁看向何寅天的眼中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你应该能明白，时光白驹过隙，我们是这一代的人间守护者，但也只是这一代，”何寅天把玩着手上刻着严字的木牌，“既然我们不是第一代，也不会是最后一代，那么十年后、百年后、甚至千年后，我们的血脉说不定还能有幸在人间中延续。”
　　“他们其中的某些人或许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什么人了，成为了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又或是还继承着家族的传统，在除魔的第一线战斗着。”
　　“当然，前提是我们这一次失败了的话。”
　　何寅天将木牌递交给严祁，严祁笑着接过。
　　“所以这是你送给我们后代的一份礼物。”严祁感受到了这份礼物的分量。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何寅天回忆起明熙所说过的话。
　　【我更希望他可以像我们一样，来回穿梭在各个城市，互相照应，而不是独自坚守在最北的海岸线上，但我们试遍了所有办法，目前天界的魂力仍然无法在北海打开一条稳定的通道。】
　　在开始讨论关于符桩的设置时，施启阳和明熙就已经想到了北海。
　　然而经过重重计算，在最终敲定符桩的规格制式之时，他们也确认了北海的距离无法企及。
　　那时明熙脸上的遗憾让他难以释然，也正是因此，在人间开始着手收集材料铸造符桩时，他就从未将北海排除在外过。
　　即便是现在不行，以后呢？
　　又或者，他们将来在因缘际会下发现了灵界魂印的持有者呢？
　　只要未来还充满变数，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谢谢你，人间掌司。”严祁举起酒杯，朝着何寅天敬酒。
　　何寅天摇头：“不用谢我，如果想要感谢的话，就感谢明熙吧。”
　　“光明剑？”严祁对明熙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十二剑刚刚重选完成时，一边露出欠扁的笑容，一边给自己头发绑上红穗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小鬼。
　　“是他让我把这块木牌转交给你的，”何寅天一直喜欢明熙这大大咧咧性格下的温柔，“他希望你知道，他们一直都在，你不是一个人。”
　　严祁握紧了木牌，闭上眼：“我知道。”
　　多年后，最终战役前夕。
　　“族长！！”浑身是血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一线天，一线天快要扛不住了。”
　　严祁将近三天没能合眼，闻言已经生不出任何悲壮，他冷静地指挥着在营地中休息的战士填补上前线的空缺，正想清点无伤的人数，却发现没有了，已经没有了，所有人都已经上过前线，身负大大小小的伤痕。
　　不止英武的青年，连妇女老少都已经来到了前线，除去临盆的孕妇，北海已经人去楼空。
　　而人魔的进攻还在持续，并且不断增加着精锐，从半个月前开始，他手下的摩诃剑就已经斩杀了近十个人魔。
　　“族长，你的伤……”一名少女想要为严祁包扎伤口。他胸前那条长长的刀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必了。”严祁轻轻推开少女，往一线天方向走去。
　　如果他的计算没有错的话，那么多人魔涌来北海，说明除了北海以外的其它地方，已经接近全灭了吧。
　　否则他的同伴不可能放任那么多人魔前来他所在的北海。
　　正因为他相信着他们，所以此时此刻，他才感到了绝望。
　　“你们还在吗？”严祁摩挲着腰间伤痕累累的木牌，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哭腔，“你们……还在吗？”
　　再次浴血奋战了半天之后，严祁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他的视线开始摇摆，连手中的摩诃剑都变得无比沉重。
　　“那是什么！”
　　属下的惊呼让严祁奋力地抬起头，他本以为可以看到希望，至少，他仍期盼着遥不可及的希望，然而眼前他所目睹的情景却让他再次感到绝望。
　　“是穹顶……穹顶破了。”笼罩着天界，象征着天界屏障的穹顶宛如星点落入人间的尘埃。这不仅仅意味着他的大本营被攻破了，还意味着人间与魔之间的较量，已经得出了最坏的结果。
　　他内心不由一阵绞痛：他的同伴们，都不在了。
　　或许是绝望到了极点，严祁的心境突然平和下来。眼前无数的战士在他身边倒下，人魔还在源源不断地攻来，如果这就是人间的末路的话，那么他作为最后一个死去的十二剑，似乎也没有那么丢人了。
　　带着视死如归的觉悟，当他召集手下，打算下令让他们撤退，由他独自一人为他们殿后时，
　　就在那一刻。
　　他，看到了光。
　　“今天难得地从战场回到了帐篷，月色还是那么明净，就算人间被魔气完全感染，或许北海的海水和月色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吧。”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支撑多少个这样的日夜，也不知道人间战场的形势究竟如何了，或许今天落下的这些笔墨，就是我回忆录的最后一章也说不定。因为从越来越少的联络，和越来越多的人魔出现看来，其它战场的情况也甚是严峻。”
　　“我不介意独自一人战死在北海，从摩诃选上我，魔物开始在人间泛滥之时，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严祁走到北海边，为族中逝去战士的坟墓撒上热酒。而在墓碑的最边上，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的坟墓，“但我始终介意的是，我无法和我的伙伴们并肩作战，无法在他们最绝望，最孤独的时候赶去支援，他们其中的有些人，负责着比北海更加广阔的战场，守护着比北海更为繁华的城镇，当他们独木难支时，我多希望我能在他们的身边。”
　　“但我的同伴却没有责怪这样的我，因为他们也持有着与我同样的心情。我们十二剑，虽然年龄各有差别，各自性格也截然不同，但是我们一同走过天阶，一同在大殿中宣誓，成为了令无数人称羡的，天地之间仅仅十名的守护者。”
　　“从那一刻起，我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再也不分彼此。这份同袍之情，战友之爱，让我能在眼前岌岌可危的局势中，奋不顾身地持续燃烧着自己的血液，在所不惜。”
　　“他们，是我无往不胜的勇气。”
　　“这不是，还活着吗？”天际的光芒冲破了黑暗，天地间的魂力全部响应着那处光芒而去，严祁仰天大笑，他颤抖着站起身来，此时的他再也无所谓了眼前的血色，也无所谓了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无所谓了杀到眼前的人魔，此时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天际的那束光芒，那样纯正温暖的魂力，他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
　　光明剑，明熙。
　　“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严祁一刀斩断人魔的头颅，他抬着头走到战场的正中央，原本在心中充盈的绝望忽然就被无往不胜的勇气所取代，他的血液开始燃烧、开始沸腾，他想要不顾一切的释放自己，好好杀个痛快，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害怕。
　　摩诃剑也发出激动的剑啸，他低头抚摸着老朋友剑身，将腰间的木牌挂到摩诃剑柄上：“你也想要过去吧。”
　　去到我们同伴的所在之处，无论多么遥远，要穿过多少距离。
　　这最后一场战役，他想要和自己的战友、自己亲人，自己的信念并肩站在一起。
　　况且，明熙也正在呼唤着他们呢。
　　如同明熙对他的回应一般，摩诃剑上的木牌发出耀眼的光芒。严祁单眼流下泪水，最后回头看过一眼他所守护的北海，内心不再有任何的遗憾。
　　他举起摩诃，仰天咆哮，在力量的释放下，摩诃剑与他共同化为一道光，被收入天际的光点之中。
　　下一秒，光点降落至人间，此后千年间，人间再无魔。
　　“我不知道这本回忆录，今后会被多少人看到，又或是无人问津。”
　　“我也不知道人魔之战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人间是否有未来。”
　　“但我相信，我希望着，人间能继续繁衍不息。”
　　严祁片刻犹豫，还是写下了最后一段话。
　　“近来我已经感到了前线吃紧。为了防止我再也没有机会在这本回忆录里记下更多的文字，有一些事，我想在这里就交代清楚。”
　　“第一，几年前何寅天带来的符桩，我一直悉心保管着。可惜直至今日，仍未能在北海与天界之间建立起一个稳定的通道，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为了防止最坏的结果，今日回到战场前线前，我会将符桩埋入帐篷东侧十里外的荒地里。啊，如果很多年之后，那里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可不要怪我，毕竟我的时代里那里还只是一片荒地。”
　　“第二，我的财产全部捐献给战士的遗孀，虽然并没有很多，但也是一片心意。”
　　“第三，在我死后，希望我的后人能将我的尸骨带回陵山脚下，埋于天界之中。虽然路途会有些遥远，但途中风景不错，如果你能登上天阶，成为下一任摩诃剑的继任者，我想我会很高兴。”
　　“先记载这么多吧，啰啰嗦嗦的写了大半辈子，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会耐心看到这一页也说不定。”
　　“啊抱歉，最后的最后我想再啰嗦一句。”
　　“北海的鱼，我真的吃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