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上三度》木吉山

34、第三十四章

　　综合医院的公告栏里贴上了第21次医疗援边的选派情况，乔怀景的名字俨然在列，照片里严肃俊朗，直背挺腰的Alpha医生穿着特制的白色制服，胸前绣了一个和平飞鸟，雪白色的羽翼正要展翅翱翔，红色的尾翼如纯粹热烈的火花，宛如落入人间的神鸟。

　　乔怀景从党校出来，拿着比上次还要厚的一沓合同，天海昨晚开始下雪，这会地上厚厚银白，他从各种混乱的印子里辟出了一条整齐连续的脚印，深浅的步伐在公告栏前停下，严禾正抱胸站在前面，一改往日油腔滑调的模样，面色凝重。

　　“我该不会最后一个才知道吧？”严禾看向乔怀景，之前医院征集选派的时候发了通知，人手一份，他没在意，随手放抽屉了，“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吧？”

　　“记得，回来再请你吃。”短暂的停留之后，乔怀景继续往前走，天海很少会下那么大的雪，轻盈洁白的雪花从无边的穹顶像柳絮一样扑簌扑簌往下落，旋转飘落在深深浅浅的脚印中，把它们重新盖住了。

　　凌云小馆里火锅沸腾，玻璃窗上是透明却模糊的水蒸气，纸巾一擦，清晰沉静的夜色涌入眼眶，洛良出神地看着，嘴里呢喃：“今年雪好大...我以前只在首都见过这么大的雪。”

　　乔怀景夹了一块Q弹的鱼丸放进洛良的碗中，“别看了，先吃。”洛良转过头，视线在对面的凌远和易云潇之间短暂地停留一秒，又低了下去，安静地吃着景哥给夹的菜。

　　对面两位Alpha气息深沉，易云潇还好一些，主要是凌远板着一副极其严肃的脸，和他从前的风格大相径庭，洛良从没见过笑嘻嘻的凌远生气，厚重压迫的清凉花露水萦绕在他们桌前，洛良起先闻着有些难受，后来乔怀景替他挡掉一些，鼻息间只剩下酸甜沁人的柚子。

　　“怎么着？边境就缺你一个医生？”凌远冷冷地开口，话中带着讽刺，但更多的是对好友即将远行而担心，“天海综医一个三甲医院，就要你一个二十八岁的未婚...Alpha医生出头？那些整天在门诊上挂着的王教授，张教授都是假的了？”

　　他中间顿了一下，因为看到了乔怀景指间的银色戒指，在餐厅的灯光下闪着亮眼的光，与洛良手中的那一只交相映辉，平淡却炫丽。

　　乔怀景只微微皱眉，他知道凌远为他好，所以嘴边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也不是出头，就是去经历一下，长点医术。”

　　“经历？哎呀我怎么没点这个觉悟？等明天我也去印尼海边采采风，画点海啸的实景，也长点画术。”凌远猛地喝了一口酒，嗓子被酒精灼得生疼，他皱起眉心，声音变得嘶哑，“我真后悔之前撮合你和洛洛，要早知道你有这打算，我怎么着也不能看着我弟守寡啊...”

　　“啪！”
　　“啪！”
　　两记摔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易云潇从听着凌远要去印尼脸就愈发难看，虽然是气话，但是他还是垮了脸，这会听凌远越说越过分，直接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架起凌远往门外走，一面说：“远哥喝醉了。”

　　乔怀景捡起被自己摔得裂开的木头筷子，收起微怒的情绪，温声问身旁的洛良：“吃饱了吗？我们回家。”

　　“远哥生气了，你应该早点告诉他，让他有准备。”洛良被两记脆响吓了一跳，眼神愣愣的，今天的饭桌上每个人都心思沉重。乔怀景拿过羽绒服给洛良穿上，“不管他。”

　　此时已经接近零点，黑夜里的寒风并没有打消人们跨年的热情，整条街灯火斑驳，当浩瀚无垠的夜空忽然亮起绚烂的烟火时，洛良停下在雪中略显笨拙的脚步，仰着被冻红的脸颊，对身边的Alpha说：“明年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在我身边。”

　　“答应你了。”乔怀景望着洛良眼眸中五彩斑斓的碎光，心里的不舍又重了一分，他想起了父亲在信里说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当深夜我睡在临时搭建的应急小屋里望着你母亲水汽氤氲的双眼时，有那么一刻，我后悔当了医生…

　　乔怀景温暖的大手盖住了洛良在寒风中乱颤的眼睫，同时把他搂进怀里，“哥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乱跑。”
　　洛良紧紧抓着乔怀景的大衣，脸埋在他的颈间，一股清新抚慰的Alpha信息素把洛良的裹了起来，他的喉咙哽咽着发出一声艰涩的嗯。

　　他们在风雪飘摇的深夜抱了很久，周围是庆祝新年的礼花雀跃，唯一两个交换炽热心跳的身体沉默着许下对未来的承诺。

　　走的那天天气却出奇得好，零上三度的天气在太阳底下很暖和，选派的援边医疗队在天海机场集合，先飞边境再坐当地的军用车到医疗资源最紧缺的地方。

　　一行人跟着领队的老师集合拍照，乔怀景不时地往身后撇，Beta坐在等候椅上，宽大的羽绒服把他裹成小小的一个，滴溜圆的视线深情地沾在乔怀景的身上，跟着他来回转动。

　　凌远还是来了，带着满脸阴沉，乔怀景和他抱了一下：“我家小孩拜托了。”
　　凌远叹气啧了一声，临走了也不想让乔怀景担心：“行了，看着呢，保证不给人抢了。”

　　队伍过了安检口，洛良忽然喊了一声景哥，声音不大 ，但是乔怀景听到了，他回过头平静地笑了笑，心中却如潮水般涌起酸涩的思念。洛良拍拍自己的口袋，乔怀景会意伸进口袋摸到一张纸，是父亲乔仁最后给他留得一封信。

　　信的内容乔怀景已经看过很多次，细腻的文字和苍劲的笔迹每一笔都记在了乔怀景的脑海里。

　　【 小景，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我既希望你能看到，又希望你不要看到。
　　我和你的母亲正在赶往和下一组医疗队集合的路上，来这边已经快要半年了，都没能好好给你写信，郊远地区信号恶劣，难以通讯。

　　昨日我与你母亲谈到你即将到来的中考，我们对你要求不高，只求你能简单快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还是想到了你未来的高考，大学的志愿，以后的人生。
　　你母亲与我争论你未来的专业工作，他猜测你会做律师，教师…

　　从医这么多年，我们骄傲过、热情过、麻木过，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但当深夜我睡在临时搭建的应急小屋里望着你母亲水汽氤氲的双眼时，有那么一刻，我后悔当了医生…

　　小景，作为父母，我们都不希望你去学医，看多了生死，再残忍的事情也能一笑而过。这些黑暗就像一个会吸光的无底洞，我们害怕你变得麻木机械，害怕变成我们一样。
　　但我却又很矛盾的希望你能学好医术，用自己的微薄给更多的人带去希望。

　　世间安得两全法？既能照亮别人，也能让自己永不晦暗。
　　至此，愿你未来不管是何种职业，何种身份，都不要放弃寻找自己光。
　　你的父亲
　　-乔仁- 】

　　“尊敬的医疗使者，我是本次旭日航空4T5489的执行机长夏崇，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很荣幸能与你们共度，祝路程愉快，愿各位早日归来。”广播里响起机长浑厚的声音，要起飞了。

　　乔怀景合起信件，正要放进包里时看到了信封背面角落里的一段话，字迹清秀就像洛良干净的眼睛那样一尘不染：做彼此的光。
　　他把信折好重新放进上衣口袋，那是离心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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