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子不语》墨家老十七

2、第 2 章

　　张星河给的这个地址，饶是陶老板在京里混了这么久，看着也很是陌生。车子在雨夜里逐渐开出了城，驶入了郊外的山上。山路七拐八绕，不过一会儿，就连路灯也没有一盏，整个世界只剩下车灯照亮的那块巴掌大的地，和笼罩着车身的瓢泼大雨。这样的黑夜像是噬人的兽，让人心里无法安宁。
　　车子又拐过一个弯，路的尽头似乎是露出了一连片的建筑，安静地卧在半山腰的林子中间。渺远的灯照亮青瓦和白墙，像是园林又像是道观的隐约轮廓，透着仙气让人莫名心安下来。
　　车子果然在那篇建筑前面停下了，张星河像是掐着点儿一样醒过来，推开门下了车。红褐漆的对开木门里已经有个男人候着了——年纪虽长，但是保养得很好，慈眉善目的——看到张星河就迎了过来。
　　“荣叔，怎么把你也惊起来了？”这人算是看着张星河长起来的，记忆中一直如此温柔，张星河看到他就露出了笑容，“莲哥儿起了吗？”
　　“我年纪大了，觉少，干脆起来凑个热闹。”王荣说着，把张星河往里面引，“我们少爷早起了，东西都备好了，现在在偏厅等着呢。”
　　“麻烦你们了。”张星河说。转回头给陶老板招招手，让把陶子睿抬着跟他走。
　　“二少爷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王荣笑着说，引着众人往里走。
　　进了门，又是一片天地，虽是夜里，仍能看出水木清华，曲廊婉转。陶老板四处打量，认得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正经的老园子，至少也有百八十年的历史。而这个王荣，明显是个管家似的角色。陶老板混在有钱人的圈子里，知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富贵，弄不懂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人能救他的儿子。
　　这家的主人明显是不想外人看到太多，几人进门之后没走几步，王荣就推开了一扇门，示意几人往里走。走进去，里面是个待客的厅，桌椅都是红木的老家具，大屏风密密实实地隔出了一半。王荣让自己手下的人把陶子睿搬进了屏风后面，陶老板想跟着进去，却被一把拦住了。王荣仍是笑得慈眉善目的，说道，“接下来的，不太方便您看了。”
　　陶老板忙看向张星河，求助道，“大师……”
　　张星河此时全身湿透，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滴，脚底还踩着拖鞋，不耐烦地把王荣地话翻译了一遍，“要想救你儿子，就呆在这儿等。”说完就也往屏风后走去。
　　陶老板最后抓住了张星河问，“那我在这儿等着，我儿子就能好了？”
　　张星河把陶老板挣开，钻进屏风后面，留下一句话，“不一定。”

　　屏风后面摆了张长桌，现在上面平躺着毫无意识的陶子睿。桌子旁边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衣，沉默高大，手中推着一个轮椅，而轮椅上坐着另一个男人。
　　一个极好看的年轻男人。
　　漆黑的长发绸缎似的从肩上滑下来，皮肤白得如同能被这灯映出辉光，嘴唇薄而绯红 。可惜眼睛上蒙着布带，人也坐在轮椅上。
　　虽好看得像是画里走下来的谪仙，却也好像是一口气就能吹碎的幻影。
　　张星河走过去，先同黑衣男人点了个头，转向年轻男人的时候微微弯下腰，说话的语气也是不自主地轻柔起来，“莲哥儿，看过了吗，怎么说？”
　　王许安，也就是被张星河叫做莲哥儿的人虽然眼睛被蒙住，却闻到了来人一身的水汽，关心道，“二哥，你的身上是湿了吗？你要不要先去换个衣服？”
　　这人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如同泉水淙淙。
　　张星河随手把遮眼的刘海往上拢，道，“没事，就这样吧。”
　　“真的没事？”莲哥儿担心道。
　　“害，我这身体好着呢。”张星河笑了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
　　莲哥儿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回头，蒙着布料的双眼’看’向桌子上躺着的陶子睿。过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什么都看不到。二哥，你是不是拿什么东西镇着他了？不然先拿出来，我再试试？”
　　张星河摸了摸下巴，“拿出来倒是可以。可有东西趁虚而入上了他的身，只怕我往外一拿，这人跳起来就跑……你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我没有。你知道，我带着也用不了。”莲哥儿说，“我画个阵法把它困住吧。”
　　“那也太费事了。”张星河说，“没打算这么麻烦的。我就想着让你出来看一眼，然后你还能回去睡睡。”
　　“反正都起来了，无所谓的。”
　　“这个你看行不行。”莲哥儿身后的男人突然插进话来，从后腰拿出来一个漆黑的手把，手把里’嗡’的弹出三刃刀锋。
　　“家主给的。能伤人，也能伤妖鬼。”那人说。
　　张星河把东西接过来，在手上掂量，沉甸甸的，刀刃反射寒光似水。“好东西啊，”张星河看着那人的睡衣说，“不过你睡觉也带着这个？不怕硌着……”张星河的眼睛往莲哥儿身上扫过去。
　　黑衣男人的眼刀冷冷地飞过来，“与你何干。”
　　张星河试图和这个人开玩笑，十多年也都没成功过，早已不在乎了。张星河挥挥手，走到陶子睿身边，“知道你是要护着莲哥儿的周全。行了，行了，你把他看好了，我要开始了。”
　　说完，伸手掰开他的下巴。陶子睿的嘴里露出一个小巧的铜雕印章，上面一个麒麟，不怒自威。
　　“天师法印，”莲哥儿虽然被布带蒙了眼，却好像能看见似的，无奈地摇头，“怪不得刚刚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二哥，天师法印这么用，二伯知道了又会揍你的。”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张星河嘴上开着玩笑，手上猛地把法印从陶子睿的嘴里拿了出来。
　　刚刚还彷如死尸的‘陶子睿’就好像早已等着这一刻，脸上浮起黑气，整个上半身已不似人的角度弹起。眼看就要暴起，却又一瞬间凝住了。
　　——因为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尖。
　　“老实点。”张星河对着‘陶子睿’笑道，“刚刚那个人说这个刀刃能伤妖鬼，我还在怀疑。不过，看你的反应，应该是真的。”
　　“你想跑也是正常的，”张星河看’陶子睿’还没有要放弃的样子，接着说道，“我虽然可能追不上你，但是拼着陶子睿的命不要了，”张星河给‘陶子睿’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天师印，“让你们俩一起魂飞魄散就不难了…陶子睿被你折磨成这样，横竖估摸着也是救不活了。你要是想赌，我们可以试试看。”
　　就在张星河和‘陶子睿’聊天的同时，莲哥儿手指尖沾了朱砂，竟然凌空画起了符，最后一笔落下，指尖的朱砂刚好消失，‘陶子睿’突然软软地又睡过去了。
　　“怎么样？看清楚了？”张星河问莲哥儿，顺手把三刃刀扔回给高个儿男人。
　　“不是少了魂，是缺了一魄。”莲哥儿说，“看时间已经丢了不只一个月了……如果不是被这个小妖怪趁机上了身，现在已经凉透了。”
　　“一天两天的还能找回来。这一月两月的，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吧？”张星河皱眉。
　　“我还是试试吧。”莲哥儿接着扭头对高个子男人说，“去找荣叔，给他说，把招魂铃取出来给我用用。”
　　男人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郑重地捧着一个雕漆红木盒回来。莲哥儿接过木盒放在腿上，小心地从里面取出来个样式古朴的手摇铃。但与别的铃铛不同，这铃铛没有里面的铃锤。莲哥儿把手摇铃放在手里默念了两句驱铃诀，然后把铃放在陶子睿的手里，握住他的手摇了两下。
　　铃没有响。
　　莲哥儿摇摇头，然后抬头问张星河，“他的生辰八字有没有？”
　　“他爹就在外面，我去要。”张星河抬脚就往外走。
　　张星河回来把陶子睿的生日时辰报给莲哥儿。莲哥儿算了一会儿换成了四柱，让男人誊写在一张黄纸上。莲哥儿把黄纸四折，塞进铃铛里作个铃锤的模样，口中念起法诀，再试着摇铃。
　　铃仍是不响。
　　“看来这是找不回来了。”看着这一幕，张星河抱着胳膊说，“得了，那我出去问问他爹是准备送他儿子走呢，还是干脆下半辈子就认这个小妖怪当儿子。”
　　“等等，”莲哥儿拦住张星河，“我看他的八字挺特别，说不定还有救。不过，我也看不准，不然还是给李家的人打个电话问问。”
　　“给大的，给小的？”张星河问，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当然只有那个小的醒着，“那我打吧。反正为了这小子，我人情已经欠上了。”
　　张星河又想起自己没有拿手机，只能拿了莲哥儿的手机打过去。
　　没等多久，那边就接起来了，小萝莉的声音亲亲热热地传过来，“四哥~这么晚了你找我干嘛呀~”
　　张星河额角青筋直跳，“李晏晏，是我。”
　　小萝莉的声音立刻随便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二哥啊……你为什么拿着四哥的手机？”
　　张星河把事情说了一遍，“莲哥儿说看这个八字说不定还有救，让你看一眼。”
　　“这大半夜的……”李晏晏讲起价来，“就为了这么个事儿……我的鱼尾纹……”
　　张星河咬着牙，“八岁哪里来的鱼尾纹？！”
　　“睡不够……以后长不高……长不高就不好看……不好看就找不到男朋友……找不……”
　　张星河没时间大半夜地和她闹，打断她道，“我欠你一次，不杀人放火，随便你提。”
　　“好嘞，”电话那边立刻精神奕奕，“八字报来，童叟无欺。”
　　张星河把八字报过去，那边立刻“咦？”了一声。
　　“怎么了？”张星河问。
　　“不应该啊……”李晏晏又确认了一遍，“他命里没有这一劫，而且他以后还有大富贵。说不定真的有救。你等等啊，我去占一卦。”
　　张星河听到电话里翻箱倒柜的声音，知道那小妮子又把卜卦的家伙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不禁为李家的未来感到深深忧愁。
　　“其实吧……也不是太有救的样子，”李晏晏回来说，“九死一生，生路西南。”
　　“行了，我知道了。”
　　“那我们说完了，”李晏晏暗示道，“是不是可以把电话给四……”
　　“好了，晚安。”张星河说，“睡少了，小心长不高。”然后在对面的一连串抗议声中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莲哥儿听电话里闹得欢，问道。
　　“她想和你讲电话。被她缠上，你不知道又什么时候才能睡了。”张星河把电话还给莲哥儿，“她说九死一生，生在西南。”
　　“那你打算怎么办？”莲哥儿问。
　　“先去搞懂’西南’到底是哪里。你先回去睡吧，我这就把人带走。这小妖怪先让它呆着，现在除了这妖，估计这人立刻就没了，还得先把魄找到。”说着，张星河就朝屏风走去。
　　“二哥……”莲哥儿在最后一秒叫住了张星河。
　　“怎么？”
　　“大师兄回来快半年了……你真的不去见他一面吗？”莲哥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张星河的身体一顿，又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