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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擦肩而过 ...

  •   元旦假期一结束就要准备期末考了。学生们被作业的铁鞭抽得人仰马翻,老师恨不得把周测改成日测,考不熟你算我输。
      其中几科的作业实在太庞杂重复,连司越这种好学生都缺交作业好几回,晚自习上课也不管老师在讲什么,就自己一心抱着数学超纲题琢磨去了。
      看他那“拿不下你不罢休”的劲儿,宁随好奇道:“你大学准备选什么专业啊?理工科?”
      “也可能是金融科,”司越说,“你呢?调香师?”
      虽然他喜欢绘画和设计,但还真没打算靠这个吃饭,再说就算他想,司奕也不会答应。
      “应该先报化工相关的专业,打好基础,”宁随自己查了点资料,“方向分类还挺细的,等放假了我再去问问周小姐。”
      这话说出来,他才有种高二已经过了一半,马上就要高三的真实感。
      “我怎么突然觉得时间紧迫了呢?”宁随嘀咕了一句,“明天几号了来着?”
      司越脱口而出:“一月十三。”
      宁随笔尖一顿。
      “怎么了?”司越察觉到什么,偏头看他一眼。
      “快期考了,考完试放假,”宁随低着头说,“我又想出去玩了。”
      司越拿自己的笔杆敲了敲他的:“考完再说,赶紧写作业。”
      宁随翻出练习册,司越又说:“上课之前言颂来找你了,不过你没在教室。”
      “知道了。”宁随点点头,接下来的两节晚自习他都特别安静。
      第二天早上六点,雾蓝色的清晨还没透出天光,昏沉极了,宁随睁着眼侧躺在宿舍的小床上,紧握着冰凉的手机。
      对话框里是言颂半夜给他发的一条消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幽冷的光,隔了许久才慢慢敲上几个字:“我知道。”
      对话框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等来新的讯息。
      捂不热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手里,他差点拿不住。
      宿舍楼里渐渐喧闹起来,陆思睿摁掉闹钟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一睁眼就看见宁随坐在床上发呆。
      陆思睿把搭在爬梯上的衣服拿下来穿好:“你起那么早啊?”
      “突然就醒了。”宁随的声音大半都压在喉咙里,听着有点闷。
      手机熄了屏,他的脸一瞬间黯淡下去,陆思睿没看见:“难得你起得早,我们早点去食堂吧,这次咱们肯定能买到新出的玉米馒头。”
      宁随把手机放回口袋:“好啊。”
      …
      南岐市的冬天又湿又寒,冷霜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两人在A楼门前的小路上等了一会儿,司越和林继衡就下来了。
      四人一块去食堂买了早餐,宁随却不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的自助发热,而是把双手都缩在袖子中,有些异样地沉默着。
      “吃吧。”司越拎着两袋包子,摸着温度不烫手了才递给他。
      “嗯。”宁随调整了差点滑落的书包带,把包子捧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
      手机从他的口袋里探出一角,绿色的呼吸灯一明一灭,司越提醒他:“谁一大早给你发消息?”
      宁随下意识捏住了手机,片刻的停顿后,又将它往口袋更深处推了推:“垃圾短信吧。”
      今天是1月13号,后天就是期末考了,操场上的高三学生正在年级长和体育老师的监督下排队跑圈,路上走着的学生们也比平时加快了脚步,大家的脸和书包都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可见伙食和知识正在同步增长。
      热腾腾的包子给宁随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活气,他一口咬半个,鼓着腮帮子问:“放寒假以后,你还去三木吗?”
      “这得问店主开不开门,”司越显然在被驴这件事上非常有经验,“她可能比我们还早放假,也可能搞全勤。”
      “我以后也想这么干,”宁随眼中露出几分向往,“做一个无拘无束的独立香水设计师。”
      司越说:“任性的宁大师,先把你昨天写错的化合价背一遍吧。”
      宁大师被现实打击了:“……哟哟哟,学习委员了不起啊?”
      “是啊,”司越难得露出点少年骄矜的得意,“年级第一更了不起。”
      宁随拿手肘怼他,他脚步一撤轻松避过,然后拎起宁随的羽绒帽罩住他的脑袋。
      “别冻了耳朵,”手掌顺势落在他后颈上,安抚似地捏了捏,“最好习惯戴围巾。”
      “好。”教学楼下,宁随三两口吃完了早餐,把塑料袋团起来扔进垃圾桶。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言颂回了三个字——
      “我不去。”
      “今天你值日,先上去吧,”司越看了看时间,“我去超市买两支笔。”
      “帮我带瓶热牛奶。”宁随把他手里的塑料袋也抽出来扔掉,转身上楼。
      超市里的人永远不会少,没吃早点的学生都赶着来买点面包零食垫肚子,吃过的也要为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学习屯点粮。
      司越一进来,店主家的小孩便眉开眼笑地凑到他身边,麻溜从货架上拿了一袋纸棒水果糖递给他。
      司越摸了摸他的头,弯腰拿了几支笔,又从热饮柜里挑了一瓶牛奶,然后拿着这些去了收银台。
      他刷了校园卡付钱,然后拆掉棒棒糖的包装袋,只把桃子味的那几支挑出来放进口袋,其他的全送给了那小孩。
      店主笑着说:“你再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收你钱啦!”
      “反正我不吃,扔了也浪费。”司越说。
      “哥哥等等,”小孩钻到收银台下,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宝贝铁罐子,小拳头从里面抓出几颗粉色的软糖,高举着送给司越,“你是不是只喜欢桃子味的?那我跟你换。”
      “谢谢你,”司越笑了笑,“我很喜欢。”
      他转身要出超市,不料差点迎面撞上店主的妈妈,司越眼疾手快地扶了老人家一把:“您小心。”
      老人家露出一个慈蔼的笑容:“谢谢你啊。”
      司越点点头,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张模糊的脸。
      他正准备上楼,一抬眼便看见对面三楼的过道里,言颂和宁随面对面擦肩而过,言颂的脚步迈得很快,宁随却回头看着他的背影,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司越慢慢皱起眉头。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第二次。
      这回他就在宁随旁边,清楚看到了言颂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么的紧绷。
      连司越都看见了,宁随自然看得更多,也更清楚。
      宁随深吸口气,问他:“请了下午的假?”
      言颂第一次冷下了嗓子,丢下一句“不关你的事”就直接离开。
      “怎么了?”司越问。
      “吵架了,”宁随避开他的目光,一百八十度猛拐话题,“我爸已经和他老婆搬去新房住了,他让我过年也住那边,还问你要不要去玩。”
      司越看了他一会,最后还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欢迎你,”他停顿片刻,忽然笑起来,“你想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都行。”
      话音刚落,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就震了震,发信人正是准新郎。
      宁端:今年过年我陪你黄阿姨一起去她老家青省,你去不去?
      宁随毫不犹豫:不去。
      宁端:我猜也是。那你去你妈那边过年?
      夏蓉前两天还跟他炫耀了年假的蜜月旅行计划,事业有成的研究员要脱下白大褂做回老公身边的小女人了,他才不去凑热闹。
      但他回的是:没问题。
      放下手机,宁随用筷子不停戳弄着碗里的饭菜,却一口也不吃,空出舌头来满嘴跑火车:“说真的,要不你就陪我一块去呗?头一次参加我爸的婚礼,还有点紧张,不过没事,就当积累经验了,下次他再结婚我肯定能做到更好。”
      司越:“……”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宁随那张嘴就再也没消停过。
      物理课上,老师一脸严肃地夸奖林继衡在某道题目上见解独特可以出师了,宁随带头鼓掌并大声喊道:“恭贺班长喜提逐出师门。”
      语文课上,老师提问“僧敲月下门”的敲字好在哪里,她本想用好奇心带动学生们的思考,却被宁随一句“好在他讲礼貌”给气得七窍生烟满嘴方言。
      宁随那股疯劲儿完全刹不住头,抖完机灵还要抖腿,同学倒是乐得哈哈大笑,老师却苦恼课堂纪律糟糕,只好将他逐出教室,罚去走廊面壁思过。
      结果他这一出去就没了人影,晚自习都上过两节了也没见回来。
      “老越,”林继衡看着时隔几月重新登上缺勤名单的那个名字,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了不对劲,“宁随今天这到底是搞什么呢?”
      司越捏着宁随扔在桌上忘拿的宿舍门禁卡翻来覆去,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一下午他发出去的消息都没得到回音,心中那股焦躁烧得越发灼人,几乎将他逼得坐立不安。
      通知栏忽然跳出一抹绿影,司越迅速点进去,又迅速地失望了。
      只是群聊消息而已。
      元旦旅行时宁随给他们七人拉了个群聊,取名叫【南岐一中七人帮】,大家同在一个学校,共用一套休息时间,只要一下课群里就准时开始闹腾,每天消息不断。
      梁皓扬:快上课了,你怎么还没回教室?@言颂
      梁皓扬:又去1班串门了吗?最后一节晚自习有教导主任巡堂,赶紧叫他回去。@林继衡
      潘正航:他没来我们这啊
      言颂:我请假了,现在在家
      梁皓扬: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言颂:去扫墓
      言颂:今天是我外婆的忌日
      “原来是这样啊,”林继衡也看到了群聊消息,顿时恍然大悟,“老越快看群,宁随不是玩失踪,是家里人忌日扫墓去了,你不用担心了。”
      说完,林继衡在群里回复道:难怪宁随也不见了,我现在就去帮他请假,你告诉他回来补个假条
      言颂:请什么请,他又没来
      潘正航:他还没到吗?你们家谁来接他的,怎么大晚上去?
      言颂:下午去的,我们已经回家了
      林继衡愣愣地看着手机:“我怎么觉得言颂也不对劲?”
      司越早发现这兄弟俩之间有问题了,他盯着群聊信息,心跳莫名地越来越快。
      气氛有点古怪,潘正航犹豫了一下,在群里说:宁随是不是自己过去了?
      言颂秒回:他去干嘛啊,多扫兴,明天就是他生日,他才不想沾晦气。
      这话说得太诛心,潘正航吓得立刻抬起头来,与林继衡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结果两人都得到了双倍的迷茫,只好又齐刷刷地望向司越。
      司越依然低着头,扣紧手机的指节却已经开始泛白。
      林继衡赶紧打圆场:说不定是他不想耽误上课,所以等晚上再去,刚好跟你们错开了?
      但这话他自己也不信,宁随下午上课是什么状态他看得清楚,那还不如不上呢。
      那一头,言颂似乎是再也压抑不住多年积累的疑惑和不满,措辞越发尖锐起来——
      言颂:可别想太多了
      言颂:人死九年都不见他来看一眼,老太婆哪敢劳动宁大公子啊
      看见这两条消息,所有人都愣住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句话里近乎刻薄的讥讽。
      言颂,居然会,讽刺宁随?
      搞错了吧?
      “老越,这到底是……”林继衡转头去问司越,却被司越那骤变的可怕神情吓得立刻噤声。
      司越死死盯着言颂发来那句话,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
      九年前。
      一月十三日。
      九年前的一月十三日,这个日期他太熟悉了。
      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点开蒋敏的电话号码时,心跳已经快得接近失控:“妈,我问你件事。”
      林继衡和潘正航见他居然明目张胆地在教室里打电话,吓得连忙冲过来站成人墙。
      司越已全然顾不上这些了,急速奔流的血液鼓动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有些呼吸不过来,某种名叫直觉的东西冲破了时光设下的层层阻碍,牢牢缠住他,拼命拽着他往回走。
      “这个点你不上课吗?什么事这么急啊?”蒋敏问。
      司越的喉结重重一滚:“九年前的一月十三号,死在那场车祸里的老太太,还能找出她的相关资料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蒋敏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担忧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他当时还小,能记得去打电话报警就足够机敏过人了,其他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全被大脑自动模糊。再加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除了记得一个老太太躺在大马路上之外,其他的半点想不起来。
      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位逝去的过客,无关痛痒,可现在他却失了素日的沉着冷静,咬着牙关说:“妈你告诉我,那个老太太到底怎么回事。”
      “好吧,”蒋敏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当初那件事在我们这儿闹得很大,只是你那时候才八岁,年纪太小,我们不希望你看到那种东西,所以……就把新闻给压下去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我有时候也还会想起这件事来,毕竟……算了,你自己看吧。”
      蒋敏挂了电话,不多时便发来一张图片,这是当时删除新闻前,她出于一时之念自己保留下来的。
      司越深吸口气,心脏跳得太快,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的急切,声声呐喊地催促着他——
      催促他回过头来,看一看九年前擦肩而过的真相。
      他重重点开那张图片。
      …
      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宁随在无光的阴影里站了很久,一动不动。
      冬夜刺骨的冷风从窗外灌进来,贪婪地吞吃了他身上所剩无几的热气,他却无暇自顾,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言颂发的那几句话。
      心脏里深埋九年的那根冰锥又重新钻了出来,狠狠凿穿了他胸腔的血肉,冰刀似的寒气顺着血流浸透了四肢百骸,他终于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沿着墙一点一点滑落下去。
      他坐在地上抱紧自己的双膝,虚焦的眼瞳装满了窗外黑沉的暮色,难寻半分少年的鲜活。
      …
      “几日前,本市双阳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事件。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一位老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在过马路时擅闯红灯,不幸遭遇车祸。司机肇事逃逸,一名路过的好心人报了警,当救护车赶到时,老人已不治身亡,男孩被老人保护在怀中,得以幸免于难。然而奇怪的是,医护人员发现小孩身上的外伤并不严重,却整个人都陷入了休克状态,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紧急抢救才化险为夷。医生表示,要是小孩再晚一点送来那就没救了。”
      “这起事故相当蹊跷,警察深入调查发现,导致小孩休克的原因竟是老人不满孙子的非Alpha性别,于是受骗买了黑心作坊的假药让其使用。这种假药成分不明,但号称只要一百针就可以将任何人的性别转变为Alpha。而老人心急之下,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为孙子打完了那一百针。警方顺着老人的通话记录查到该假药的制售人李某,李某拒不承认犯罪事实,并一口咬定那是非常安全的普通营养剂,自己只是夸大了药物疗效,而且规定了三天才能打一针,出事都是因为老人自己操作失误。”
      “随着老人的死亡和真相的揭露,男孩父母的情绪已濒临崩溃,目前正在着手办理离婚事宜。据了解,事发第二日就是男孩的生日,老人想要将Alpha性别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孙子,所以把最后剩下的三针一次性打完,结果酿成了这一起骇人听闻的惨剧。”
      “这起事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老人丝毫没有科学的医疗常识,昂贵的假药骗去了老人大半生的积蓄,也毁掉了孩子的身体健康。而且事发当日,在男孩药物中毒休克之后,老人竟还打算把孙子送去与医院南辕北辙的黑心作坊。如果不是半路上阴差阳错地出了一场车祸,这男孩将必死无疑。”
      司越红着眼睛,发抖的手指已经摁碎了屏幕上的钢化玻璃膜。
      密密麻麻的裂纹把这条新闻切割成无可挽回的支离破碎,就像九年前被愚昧摔碎的家庭和一个孩子的心。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宁随来他家的那天晚上,他端着热乎乎的酸菜鱼和鸡汤面,看着站在二楼跟他开玩笑的宁随,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久等了。
      久等了,我来晚了。
      “咣当”一声巨响,在全班人惊诧莫名的目光里,司越带翻了椅子,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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