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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生日快乐 ...

  •   保安室里,司越盯着倍速播放的监控录像,几乎不敢眨一眨眼睛。
      “哎哟小同学,我跟你讲了他没出去嘛,别人我认不得,难道我还认不得他嘛!”保安大叔说。
      宁随走读的时候,上下学都会跟他们打个招呼,后来爱吃零食了,他就经常把兜里揣着的糖果饼干分给保安,所以执勤的保安都跟他混得很熟,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课间都会偷偷放他出去买东西。
      保安大叔建议道:“要不要我现在上报学校,我们都来帮忙,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人的。”
      “不用,我会找到的。”司越看完监控,确认宁随没有离开学校后转身就跑。
      …
      晚自习下课了。
      第一个冲回来的脚步声又快又重,像巨石砸破水面般撞入寂静的宿舍楼,接着就是第二个和第二十个,喧躁的杂声碎语缠成一团乱轰轰的荨麻,强行往人耳朵里塞。
      宁随弓着后背,将额头埋入交叠的手臂,在寒月施舍的几线寂寂清光中,他好像忽然就回到了九年前,车祸后第一次恢复意识的那个冷夜。
      他记得,当初是刺耳的嘈杂和锥骨的疼痛硬生生扯回了他的神智,他醒来的时候没有雪白的光线和亲人守候的侧脸,只有一片怎么都看不清的浓黑和歇斯底里的争吵。
      从小爸爸就爱宠着他,每每跟他说话时都带着三分爽朗的笑意,他从没听过爸爸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枯病在床的将朽之人:“我妈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而他最温柔的妈妈嘶吼着说:“你怎么不跟你妈一起去死!死得好!她不死我都要撞死她!”
      “你现在才来讲这个……你自己呢?半年,那么多针眼,你都没发现?”宁端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儿子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他拼命在脑子里翻找儿子原本那红润健康的小脸,最后却只是血淋淋地拔出刀来,“……我天天抱他,我怎么都没发现?”
      “我后悔啊,我好后悔,”夏蓉忽然就哭了,每个字都像是从喉管里生挖出来的血肉,拽着她的五脏六腑都疼得发抖,“你妈总说Omega不能娇惯,以后会被人欺负,非从小就让他、他自己睡……不许他跟着我,你从来不帮我说话,还听你妈的送他去学什么拳,有时候他身上冒出来淤青,我就没在意……”
      “我怎么就……”她再也说不下去,他们是在孩子的悲难前无能为力的父母,这样的苦痛让声带不堪负荷,连嘶喊的权利也剥夺了,于是只好失声恸哭。
      九岁的孩子尚不能听懂那些汹涌似海的悲伤,他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奶奶去世了。
      他吓得睁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爬起来问问爸爸妈妈,可刚一动就头昏脑沉,脑袋像是被谁偷换成了一块实心铁疙瘩,重得几乎要压断他稚嫩的脖子。
      父亲心如刀割的愧疚,母亲悲痛欲绝的怨恨,还有护士姐姐温柔却冰冷的手,一针又一针地扎进了他的心口。
      “是爸爸对不起你,都是爸爸的错,以后只要你开心,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没事的儿子,相信妈妈,妈妈一定会治好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会治好你。”
      “小朋友别伤心了,赶快好起来吧,你的命可是你奶奶拿命换回来的啊。”
      宁随躺在病床上,眼中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无际的迷茫。
      只是一觉醒来,奶奶就去世了,再一个晃神的瞬间,妈妈也走了。
      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面目全非”是一个从纸面上看也太过残酷的词语,老师都不敢教授,他却已经猝不及防地亲身经历了所有。
      从被人捧在掌心无忧无虑的宝贝,变成了沉重无比的累赘和负担,背上了一条性命和父母变道的人生。
      所有人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谁都不愿再撕裂伤口,所以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办,他只好一个人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长大,不知道应该去愤怨还是释怀。
      其实他生病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可那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浑噩却自此绵延三千多个日夜,爱和恨都没有结局。
      宁随抱着几无知觉的双腿,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他只想要一个确凿的答案而已,可以不正确也可以不善良,如果始终无法原谅,那就去恨吧。
      只要有一盏天光能带他离开九年前的黑夜,他不在乎这灯光够不够亮。
      “砰——”
      宿舍门被人狠狠推开,重重砸在墙上,刺目的白光毫无保留地投入了这间黑暗的小屋,宁随猝然回头,转瞬间便落入了一个坚定的怀抱中。
      司越紧紧抱着他,心脏的存在感从未如此突兀,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胸腔生疼,奔跑时压在体内的汗水此刻都开了闸似地涌出,迅速升高的体温将清冽的信息素都烧成了沸酒。
      宁随僵冷的身体在这滚烫的怀抱中逐渐恢复温软,他慢慢抬手回抱着司越的脊背,勉强扯动了嘴角:“怎么了?”
      “我知道了,”司越喉中一哽,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可汹涌如海的情绪窒息了他的思考,他只能深吸口气,不断重复着,“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宁随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可以在自己待惯了的黑暗里保持镇定,可是在这个人身边,眼泪忽然就有恃无恐地掉了下来:“那你告诉我,我可以怪他们吗?”
      “就算是为了我好,我也没办法……我也想自私一回,”脊梁终于虚脱般卸去了所有的力道,他紧紧拥抱着司越,连嗓音都在发抖,“明明又……不是我的错。”
      “奶奶以前对我很好的,对我比对言颂好得多……我爸也只想当厨师,他喜欢做菜,”宁随哭得语无伦次,“我妈说做手术好累,但是每次手术成功她就好开心……为什么他们都变了,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我一直当Beta也没关系,为什么他们都要走?”
      他闭上眼睛,泪如雨下:“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家。”
      所谓的理解和原谅都是长大后慢慢找寻的借口,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父亲忙于事业,母亲远走他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甚至再也无法忍受有人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离开。
      当年刻骨铭心的惨烈分离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跳出来提醒他,如果不能亲自送别那人的离去,那么离开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
      血亲的爱变成了一切痛苦的根源,爱是真的,痛也是真的。所以他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些痛苦被淬炼成坚不可摧的冰锥,埋在漫长的岁月里隐隐作痛。
      司越任他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悲哀和怨恨,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宁随自己哭累了慢慢歇下来,司越才开了口,一字一字地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答案。”
      他跪在宁随身边紧紧抱着他:“我不能帮你做出选择,我没有资格干预你的人生,任何人都没有。”
      “你要站起来认真地长大,你不能再把属于你的权利拱手让人。”
      “但是现在,你可以暂时不要考虑这些,先跟我走,”他拉着宁随站起来,温柔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痕,“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
      此时,迟到晚归的学生已经在门口站了十分钟了。
      心宽体胖的宿管阿姨慢悠悠出来开了门,举着登记本一个一个地记名字:“以后再这么晚就不给进了,你们就在门口站一晚上吧,听到没有!”
      学生们心有不甘,可大冷天在外面站了这么久,那点不服管的志气也被冻没了,他们只好蔫头耷脑地回答:“知道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沉重脚步声,两个人手拉着手,趁着这群人集体懵逼的功夫,踏着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步伐,风一般冲出了宿舍楼。
      O楼宿管阿姨瞪大了眼睛:“你们给我站住!旁边那个谁你是Alpha吧!你怎么混进我们这栋楼的?!”
      两人谁也没听,转眼就跑远了。
      学生们一脸崇拜地望着这两个明目张胆违规的背影,火上浇油道:“这个点不许回来,那这个点出去的话,就没法管了吧?”
      宿·没法管·阿姨:“…………”
      尊严扫地的宿管阿姨气得脸色铁青,脑袋上的卷发器都差点崩飞了。
      …
      南岐市中心一座半年前刚建好的小区里,司越拉着宁随的手,熟练地按下密码打开单元楼的大门。
      宁随站在电梯前,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在司越掌间微微发颤:“什么意思?”
      “18岁高中生存款百万换了套房,”司越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把钥匙,然后拉着他转向楼梯,背对他慢慢蹲下,在身后张开了双臂,“暂时还没有四轮的车,只有两条腿,但是背得动你。”
      “你要不要?”司越微微偏头,对他弯了弯手指,“要就上来。”
      心脏在瞬间的失序后疯狂擂动起来,宁随毫不犹豫地伏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再一次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司越双手握着他的膝弯,一步一步迈上了三楼。
      当他第一次背起宁随时,原本各自独立的两条路便融合成了一条,而现在他得寸进尺,他要这条路就此尘埃落定,再不会分离。
      “到了,开门吧,”司越说,“还没录指纹,密码是你的生日。”
      宁随深吸口气,钥匙的齿痕深深压入他掌心的三条长线,他伸出食指,重重按下了一串数字。
      “滴”一声轻响,大门自动打开,暖黄色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见一室温馨。
      司越轻声道:“这才应该是你的生日礼物。”
      房子不算很大,一进门就是房间,大而柔软的床上已经铺好了暖棕色的被单,枕边趴着一只软乎乎的皮卡丘。
      右侧靠墙那一排是组合式双人书桌书架。原木色的地板上铺着温暖的长绒地毯,衣柜和窗帘的款式都跟宁随房间里的很像,但又更为精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的吊椅和小阳台,几株藤萝垂下饱满欲滴的绿叶,飘飘荡荡间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了冬夜的寒凉。
      宁随呆在原地,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天去过你家后,我就画了这个屋子的设计图。”他在爷爷家足足熬了两个通宵,刚出稿就迫不及待地买了房。
      “这房子只有八十多平,没有客厅,因为不会有客人来这里,它只属于你。”
      司越指着左边的一扇门,“那里还有个小房间,你心情不好可以把我赶过去,等你心情好了再放出来,”他从后面抱上来,环着宁随的肩膀将人圈入怀中,“或者,我趁你睡着了,自己从那边钻过来。”
      “你来守门,不管我什么时候离开你都能知道,我答应你,出门之前会告诉你一个时间,在那个时间到达之前,我一定会回家。”
      “宁随,”司越在他颈侧落下一吻,珍而重之道,“生日快乐。”
      这间屋子几乎花掉了他从小到大攒下的所有的钱,宁随住在这里,便等同于是跟他过去的时光联系在了一起。
      他时常不满他们相遇太晚,所以要用这样的方式将他强行绑入自己过去的人生,这是他能想到最温柔的霸道,也是最贪婪的占有。
      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慷慨,他们早已相遇在记忆之前。
      原来这人本就应该是他的,连命带人全都是他的。
      宁随双唇紧抿,他伸出一根小指,眼中水色摇摇漾漾,一颤一颤地望着司越:“说话算话吗?”
      “算。”司越勾住他的手指,低头吻上他指缘的那颗小痣。
      仿佛缔结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契约,未来的漫长岁月都在这里尘埃落定:“我说到做到。”
      宁随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意,他一把抱住了司越,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肩头。
      那根冰锥埋在心里足足九年,他曾以为就算能拔|出|来也会痛得鲜血淋漓,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用自己的体温融解了它,于是寒冰顷刻化作了湍急的春河。
      因为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再也不是孤独可欺,浸泡在足够的爱和温柔里的心脏也不会再有魑魅魍魉的容身之地,所以它们争先恐后从他的眼睛里奔涌而出,逃也似地离开了。
      时光温柔漫长,它记录着每一个缓慢流淌的深夜,也守候着每一个天光乍现的黎明。
      它不加选择地期待着日月交替时每一瞬间的变化万千,也毫无保留地接纳了生死轮回中独一无二的流转枯荣。
      因为它始终确凿无比的知道,冬天的到来要等候三季,而春光永远会第一个站在冬夜的尽头,为每一场严酷的寒冬扫冰除雪,将目力所及之处全换上不可催折的勃勃生机。
      正因如此,人间走过这千千万万年的岁月更迭后,连仇恨都精疲力竭地死去了,桃花却依旧不曾凋零。
      …
      这天夜里,宁随再一次梦见了去世的奶奶。
      老人手里拿着色泽甜蜜的药片,半哄半劝地让他吃,而他第一次抬头直视着老人浑浊的双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吃,”他说,“司越待会就会来接我了,我们去吃好吃的,不吃这个。”
      他在这黑夜里最后一次盛装打扮,造访记忆中的尘埃。因为他知道,天明之后会有一个人带着太阳来见他,他们可以牵着彼此手纵火燎原,把灰烬还给灰烬,把枯朽还给枯朽。
      …
      宁随枕在司越的肩窝里刚动了动脖子,司越就跟着醒了。
      “怎么那么早?”他眯着眼看了看屋外雾蓝的天色,滚着低哑的嗓音含糊道,“没睡好?”
      “不是,”宁随笑了笑,轻轻吻上他的唇角,“我梦到你了。”
      梦到了你,所以迫不及待地醒来。
      因为我知道,这次醒来之后,可以看见你,拥抱你,亲吻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快乐啊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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