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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宴会(三) ...

  •   夜幕下,太监宫女端着酒和膳食进滴殿内,轮流分批次地上菜。鼓乐齐鸣,觥筹交错,金色的液体从龙状的青铜酒壶里溢出来,高高的从空中倒起,进了杯杯夜光杯中。

      舞女们身着粉色莲花裙,时而远时而近,聚集在一起再如同花落似的散开。琴声笛声二胡声交错响起,像是在讲述莲花的一生。

      这是皇宫,这儿有整个国家最好的舞女和最好的乐师,呈现出来的,是国内艺术中最高的美学境地。

      这样的景色,对司空见惯的皇族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秀女们却不然,如此奢华繁复,无疑增添了她们对皇室的向往。就算这些秀女,绝大多数都是达官贵族的女儿,然而再达官贵族那也是臣子。礼制不能高过皇室。

      成了皇妃就不同了。

      几番酒喝下来后,好不惬意,成玄酒量好,丝毫没有醉的迹象,举起酒杯,瞥了眼全公公。

      全公公跟着陛下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其中含义。高声道:“舞毕。请秀女——”

      秀女们要提前准备好自己的才艺,相当是介绍自己,这是本朝的新规定,几代下来也成了传统。夺目者被一举封为嫔的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是绝佳的机会,很多人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林尤殷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只等着看林尤链会耍什么把戏。她不愿害人,可总有人想害她。心里念着静心决,眼睛却忍不住想瞟坐在对面的那人,可是每往那边多看一眼,静心决就要加重一级。

      她以前很少念此决,修身养性几年下来,心已平静许多,但面对着那张熟悉的脸、那个陌生的人,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决不能因为三殿下扰乱心智,过会儿同林尤链交手时落了下风。

      成青庚在她旁边,津津有味地评价着每一个上去的秀女,话语间好不快活。林尤殷却眼神恍惚,回应他的话亦是敷衍的。

      很不对劲。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你是在念静心决吗?”成青庚冷不丁地说道。

      他的眼神忽然锋利了起来,在桌案下扣着她的手腕,食指中指并扣压在她的脉上。

      “殿下,放手。”林尤殷想抽出手,成青庚不放。

      他道:“为什么看到三哥要念静心决?”

      此时,林尤殷眼里毫无悲喜,就是一团黑,看上去异常冷静:“因为他很像一位故人。”

      “就是你天天说的月亮?”成青庚看上去异常冷静,一点儿不惊讶。

      在念静心决的缘故,林尤殷没有多疑,点头:“是。”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成青庚憋着心里的气,耐心道:“不要念了,逼着自己失掉感受,从来都是没用的。更何况,再这样一下去,你会被反噬。”

      静心决的反噬,就是会让人上瘾,一级一级念到最高级,最后灭情绝欲。

      林尤殷摇头:“我现在需要静下心来。”

      “如此宴席上,有几个人心是静的?”成青庚斟满酒,递过去,“难过了,就喝酒。活下来,不就是为了感受喜怒哀乐吗?谁会一直快乐?你哭出来,在大殿里发酒疯,我也会给你兜着。”

      林尤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成青庚眼神遮掩不住的担忧和诚恳。

      他又道:“小时候,我和三哥的师父也教了我们静心决,我小时候静不下心学□□想念静心决。有一段时间,变得和三哥一样沉稳。但是三哥立马发现了不对劲,拽着我就去找师父,说我被反噬了。”

      当时师父却说,这就是他的命数。成青月跪在地上,一遍遍磕头请师父出手救他。他们俩小时候,感情非常纯粹,比寻常家里的兄弟关系还好。可是谁也没想过,十年后会变成这样。

      “然后呢?”林尤殷问道。

      “我那段时间,几乎是感觉不到难过和烦闷的,没有烦恼,可是也不快乐。我当时人小胆子大,根本不懂什么灭情绝欲。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三哥,我的人生或许就不是彩色的了,”他说着说着,自己喝了一杯,“师父后来单独和我说很长一段话……”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有人急躁有人沉稳,有人乐观有人悲观。然而情绪却是所有正常人都会有的,只是出现的程度不一样。年纪小的时候,总是害怕面对悲观的情绪,总觉得要承受不住了,从此逼着自己逃避。而逃离情绪久了,等到年纪大了的时候,想要重新感受情绪了,却发现已经不知道怎样去感受那些情绪。

      “所以,不要念了。你难受,那就哭一会儿,或者喝点酒,咱们回家哭。我明白你的感受,三哥是你等了那么久的人,却是你自己推开的他。你难过是应该的,是正常的。”成青庚说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后面那两句话的,那两句话说着,他自己也难受。可是,如今他们俩的局面是因他自私导致。他只是想林尤殷留在他身边,而不是想害死她。

      成青庚扣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体内内力的流动,俩人对视着。过了会儿,他感觉到她体内内力流动消失了,果然没有再念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他们的对视,扣手腕,落在在坐在他们对面的成青月眼里,又像是另一回事了。

      李凌云给成青月倒酒,见他总看着那边,撇撇嘴:“义仁郡主和四殿下关系倒是好,大庭广众下这样子,也不怕有非议。”

      成青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明不凶,李凌云却不知为何感觉后背一凉。

      “义仁郡主算是入了皇室,相当于是义兄妹。这样子没什么。不知道实情,莫要非议。”他说道。

      “嗯……殿下如今还是袒护四殿下,但他倒不像还需要殿下袒护的样子。”

      成青月没有说话。然而看着林尤殷的脸,再看着成青庚的脸。望着他们俩坐的那么近,他向来毫无波澜的心,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动……

      那日,御书房中。他奉旨当着成青庚和父皇的面,画下梦中女子的画像。

      那时,成青庚便知道了他倾心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只怕就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了他们俩心悦者是同一人。若说宁王没有故意阻拦他们相见,他自己恐怕都不会信……成青月又喝了一杯。

      他不怪宁王瞒了他,那日在一品居内,宁王英雄救美似的出现把她迁到内间时,他就知道成青庚对这个女子动了心。

      都是喜欢,他当然没道理拱手相让。

      她来到京城,是成青庚先遇见,先把握到了主动权,断然没有相让的道理。他遗憾的是,后来一次次单独相见,他有那么多机会坦白,他却没有。

      也许这就是命数?成青庚笑容里多了一分苦涩。原来有一天,他也会信命数这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

      秀女二十个轮番上阵,林尤链家里必然是打点了的,她被安排在最后压轴出场。没有安排首秀,而是压轴,说明林家对林尤链有信心。

      林尤殷托着下巴,看着林尤链缓缓迈着步伐,移动的姿态像是在跳舞似的,低眉顺眼,姿态像是含着羞怯。这般模样再加上她的容貌和娇小的身材,显得楚楚可怜。

      她走到前面,盈盈跪下一拜:“秀女林尤链,拜见陛下和娘娘。”

      “平身。抬起头。”

      林尤链抬起头,一双杏眼含着秋水似的,羞涩地笑着说:“民女容貌平平,但民女准备了一支舞,苦练许久,还请陛下恩准。”

      皇后笑着说:“林二小姐这是谦虚,容貌是秀女里顶好的了。”

      她声音不大,但是殿内却听得一清二楚。皇帝点点头,道:“朕,恩准。”

      林尤殷听话没有念静心决后,神情依然没有变化。她吃着酒,问成青庚:“我倒觉得之前那个大理寺的女儿长得更妖媚,单说容貌,比我这二姐好看上许多。殿下觉得呢?”

      “我觉得无人比得上我皇妹。”

      “我又不是秀女。”

      “好吧,那本王同意你方才的说法。大理寺那位最好看。”成青庚道。

      “皇后那么说,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是户部尚书,家里是这批秀女里最优越的。自然优待。”林尤殷说破。

      成青庚笑着说:“你这么聪明,方才为什么还念静心决?”

      大殿中央,林尤链先是去交代了乐师应该奏的曲子,再是拿了面纱给自己戴上。小女身姿娇小,面纱下面的容貌若隐若现,似笑非笑,杏眼里含着水似的,时而眉毛蹙动像是埋怨,时而神采奕奕,好像快活得很。

      “这是胡女忧。这舞少见,跳得好的更少,是结合西域胡女的热情开放和我方的拘谨保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当年太后年轻的时候,就是跳这支舞,惊动了天下人。那个时候她没出阁,戴着面罩,如今林尤链换成面纱,更显得神秘又好像触手可及。”成青庚说。

      “她也是肯下功夫。这支舞还是要功底的。”林尤殷难得夸赞道。

      随着音乐高低起伏起承转合,一支舞才算到了尽头。她额头都有了香汗,跳完后微微喘气,两颊微红,好迷人的模样。

      成玄笑着看着她,爽朗地一笑,大手一挥:“赏——”

      全公公笑着把皇上倒的酒端了过去,林尤链大喜过望,喝了后跪下谢恩。

      “林家有这样的女儿,林桑应该也很骄傲吧,本宫记得义仁郡主也是林桑的女儿。”皇后笑着说。

      成玄笑着笑着,看向林尤殷,打量了会儿,颔首:“林桑不错,养女有道,一个个都水灵灵的。”

      林尤链跪在地上,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民女不敢和郡主比,民女虽是姐姐,但是郡主聪明,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江南的水养人,样貌才情都是民女不及的。”

      “你这倒是很护妹妹。”惠贵嫔知道内里实情,她笑容得体,眼里却冷冰冰的。

      “林二小姐说得如此,本宫都心生好奇了。”皇后说道,“皇上呢?”

      “嗯,”成玄点头,“义仁公主是因功赏封的,如若是二小姐所言这般,那必定是我朝第一佳人了。”

      “林家今日还真是出尽风头,”座下一个公主出言嘲讽,“先有一个秀女想要艳压群芳,现在又把自己的妹妹夸上天?据说二小姐这段时间逢人就夸义仁郡主,颇有造势之意。然而夸再多,众人没见过也不会信服啊。”

      “民女实话实说,并非造势。”林尤链好似着急道。

      “那便请郡主赏脸,也跳支舞?”那公主道。

      林尤殷望着那个陌生的公主,小声问道:“这人谁?”

      “明玟公主,李凌云母亲的亲妹妹,”成青庚小声和她解释道,同时瞪了明玟公主一眼,转而对成玄说:“父皇,义仁方才吃了许多酒,头晕得很。”

      成玄不置可否,看着林尤殷,问:“你自己说呢?”

      他看着林尤殷,和林尤链小家碧玉的长相不同,林尤殷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配着精致又高挺的鼻子,嘴唇并不是薄薄的两片,涂上胭脂后十分吸引人,又英气又漂亮。而这张脸,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成青庚小声和林尤殷道:“你不会就不用去,就说喝醉了。”

      林尤殷虽然喝了酒,但没醉,很清醒。她当然知道林尤链在捧杀她,今日她如果不去,就算没有闹出笑话,也难免落下个虚有其表的评价。但如果她去了,表现不好,就会沦为笑柄。

      但……

      “我说过,林尤链不足为惧。她傻。”林尤殷小声说道。

      她小时候在江南祖父家被放养,是没什么才艺,林尤链恐怕也是看准了这点。可是……她十二岁后就去了道观,在那里面,她除了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都不用做。师父恨不得让她觉都免了。

      “陛下,臣女愿意为大家助兴。”林尤殷走上去道,跪在林尤链旁边。

      皇后眼里笑意愈发浓厚:“家宴,义仁简单就当做玩乐就好。”

      林尤链得意地看着她,小声在她耳边说:“从小在道观学武,你不会想耍武术吧?”

      林尤殷瞥了她一眼,笑着说:“陛下,臣女可否借剑?宫中少有剑舞,臣女愿意展示助兴。”

      林尤链没想到剑舞,眉毛一皱。林尤殷从小在道馆,习武是必然的,若是耍剑舞,一般人也看不出端倪……

      她如此心里山回路转一番,连忙说:“妹妹,这样怕是不好。父亲大人总说妹妹会的东西极多,剑舞终究怕伤到人,毕竟陛下在这儿,龙体为重。妹妹换一个吧。”

      林尤殷看着她,就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倏地笑了。

      她是个懒人,心情不好本来想借机耍剑发泄。这林二小姐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踩着她的脸,把林尤链辛辛苦苦为她“造的势”,好好地利用起来?

      “臣女疏忽,多谢二姐提醒,是我喝了点酒失了分寸。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拿得出手的,不如就跳方才姐姐跳过的——胡女忧吧。”林尤殷微微笑着。

      林尤链心里一慌,转而冷静下来,小声道:“你在自寻其辱。”

      “你等会儿就知道谁自寻其辱了。”林尤殷毫不客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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