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只想吃香喝辣》启酒

18、月下

　　成玄古怪地看了皇后一眼。像是在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三不肯娶妻，怎么当众提这事？

　　然而皇后就是皇后，面对皇帝的质疑也丝毫不慌张。

　　她看着对面，李凌云就坐在成青月旁边，低着头好像有些害羞之意，像是早就知道了会发生这一切似的。而成青月面无表情地望着皇后，喜怒不形于色，难以猜测他的想法。

　　林尤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夜皇后处处针对她。

　　皇后初次见她，教导她要接受和别的女人一块儿侍奉夫君。而她当时充愣装傻，不愿意答应皇后。这李凌云的生母嫁给了皇后的表哥，算起来，也是皇后的侄女，如今侄女嫁给自己的儿子，再扶持儿子坐上皇位，那她的太后位置当得可就是稳稳当当了。

　　皇后如今怕是想找办法挑她的刺，再对外声称她失德，不配为太子妃。才能光明正大扶持自己的外甥女上位。

　　另一边，成青月不想自己这几乎没有感情养母突然闹出这样一出。他看了眼李凌云，见到她欣喜的模样，便知道今晚都是她们编排好了的。

　　从前，每一次父皇指婚都是私底下说于他听，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可是如果在大庭广众下下旨，为了天子颜面，父皇绝不会准他抗旨。

　　他必须在皇后的话说出来前拦下来。如今，终于知道他找了五年的女子是谁了，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娶别人？

　　成青月想着，走到前面去，拱手道：“儿臣方能为父皇略分担一些忧愁，不想这么早被儿女私情困扰。”

　　成玄见他睁眼说瞎话，心里直道放屁。嘴上却说：“皇后说得没错，你不小了，二十的时候，朕已经有一正妃两侧妃了。而你身边都没有个像样服侍的人。不止你，老四也一样。”

　　成青庚本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不想引火烧身，立马前去站在成青月旁边，低头道：“儿臣和三哥想法，如出一辙！”

　　皇后面不改色，笑容依然是得体大方，指了指李凌云道：“皇上，李小姐是太后的外孙女，从小也和月儿一起长大，最合适贴心不过。皇上曾允诺义仁郡主为未来太子妃，那按理说两位皇子都不该立正妃，但确实有些耽误终身大事了。”

　　成玄：“嗯，那皇后看怎么办？”

　　“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过同时有两位王妃的情况，或者等太子确立了，降原本的王妃为侧妃便是……”皇后缓缓道。

　　“如此却是不公平啊。”成青庚立马道。

　　惠贵嫔眼见着形势，自然明白儿子担心什么，忽然笑着说：“陛下，方才臣妾让陛下看殷儿的那套衣服，陛下还记得吗？”

　　成玄就喜欢惠贵嫔每一次说话都能把他从进退两难的局面中解救出来，立马道：“记得。怎么？”

　　“那套衣服其实是有缘故的。臣妾自从宁王大了后，就每年送一套精心制作的衣服过去，这都是臣妾指明了让他交于未来王妃的，”惠贵嫔捂着嘴，笑着看着林尤殷，“如今这身衣服却在郡主身上，陛下难道不懂这其中意味吗？”

　　成青庚没想到他母妃会当庭说出这些，耳根子倏地就红了。低头不欲。成青月隐在宽大袖子里的手越握越紧。而林尤殷则脸红了个遍，都看不出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害羞。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感受到成青月投来的目光，她几乎不敢去看成青月。

　　“竟是这样？”成玄望着她。

　　不得已，她也跑到了殿前面去，然而她还没说话，皇后就笑了起来：“没想到，义仁竟然和宁王还有这些故事。真真是，让人不成全都不行。”

　　林尤殷指尖微抖，疯狂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但喝太多酒，一下子脑子无论是如何也转不起来。

　　成青月却说道：“四弟一向风流不羁，唯独将义仁视作妹妹，呵护备至，这些世人皆知。儿臣觉得四弟只是不拘小节，认为衣服好看便给了义仁。义仁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儿臣和四弟不会觊觎。”

　　好一个不会觊觎。成青庚低着头，嘴角上扬。他发现他三哥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

　　大殿的最上面的三人，心里各怀鬼胎，却默契地笑着看着下面站着的三个晚辈。成玄摩挲着下巴的胡子，看着林尤殷的脸庞，越看越觉得眼熟。

　　忽然，他想了起来。

　　那日，御书房内，和王画出来的梦中女子，可不就和义仁一模一样吗？

　　成玄把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又是猛地坐起，眼神在三个人的脸上不断扫过。

　　没人知道皇上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贸然说话。

　　他这两个儿子从小一块长大一块玩耍，性格截然不同却都异常优秀，如今是默契得很。都默契地想当太子也就罢了，皇子不争太子之位是为懈怠。可如今，竟然默契得连女人都看上同一个。

　　他如何不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成玄心里复杂情绪翻涌，只能先道：“你们俩都暂时不愿意成家，朕明白，恩准。不成家就要在立业上好好下功夫——但是都是快二十的人了，家里不能没人照顾。”

　　皇后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俩孩子确实老大不小了，侧妃没有也就罢了，侍妾却不能没有。这人，他到底还是要赐下去的。

　　“儿臣府上管家那是管理的井井有条啊，不需要哪家小姐来费心。”成青庚忙道。

　　他可不想家里养着一个丝毫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就算再好看也不要，再好看，也不过是木头美人罢了。

　　“你管家能和家里人比？”成玄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不容置喙道：“包衣佐领之女徐悠悠，赐予和王府，奉天府丞之女陆露影，赐予宁王府。”

　　“儿臣领旨谢恩。”

　　“民女领旨谢恩。”

　　被念到名字的人全都跪下，唯独林尤殷独自一人在殿中央站着。她垂眸低头，看上去低眉顺眼十分乖巧。成青月和成青庚伏在她的脚边，都在为一个他们根本不想要的奖赏谢恩。

　　悠悠世人在天地之间存活，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君子亦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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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的一个假梦、一句真话，引出了一众心思。林尤殷瞥着被赐给成青月为侍妾的徐悠悠，她脸上没有丝毫怨气，而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她也喜欢和王殿下，对吧？”回到位置，林尤殷问道。

　　成青庚脸色不好，道：“嗯。同样，陆露影也倾心于我，父皇都知道这些，所以才赐了下来。”

　　林尤殷沉默不语。当什么劳什子郡主，这时候，她还不如徐悠悠，至少能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

　　“不过你也不用忧心，侍妾而已。对我而言就是养在府上好吃好喝待着的人罢了，对三哥而言也是一样的。他等了他意中人五年，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成青庚又想安慰她，又不想把她推到成青月的身边。

　　徐悠悠也就罢了，林尤殷只是羡慕，并不嫉妒。他却硬是要提起那所谓心里神秘的意中人……只有他知道，成青月心里的意中人并不神秘，就是林尤殷。但他不想让林尤殷知道他们的两情相悦，他就是这般自私，他认了。

　　“和王的事，我不关心了。”林尤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别扭了起来。

　　成青庚嗤笑道：“你不关心个屁。”

　　“唉……”她长叹一声，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罢了，这殿内太闷了，我能出去散散心么？”

　　“好，我陪你。”

　　林尤殷却摇头道：“皇兄，我想一个人去看看这皇宫的风景。”

　　一个人去看看这个神似月亮的人，小时候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郁结之气吐出来一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师父曾天天同她说这八个字，师父是天下的传奇，却从不曾教她去争夺什么，而是一直在教她平心静气，要她认同天命……

　　师父是仙人，是不是算出了她命里的这笔劫数，所以才一直教导她那些？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林尤殷独自一人向外走，她不记路，又不想停下来，便一路向前走，径直走着。不拐弯地一股脑走到底，直到走到死路为止。

　　这就是一意孤行的现实映射罢了。

　　师父曾点破她是一个死脑筋，平时小事看着很会变通，可遇见了真正需要变通的事，她却非要坚持着不变。从前学舞的时候，为了完美地复刻一支舞，她不惜摔的膝盖淤青，也不愿意稍微改一下动作。

　　从前学舞如此，如今面对着月亮的事，亦是如此。

　　这一生短短几十载，她不想错过一个可以交付真心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人心里有了别人，大抵就装不下她了。她不舍得放弃，又不想和别人共同分享。

　　月亮。他到底是不是你？如果他不是你，你可以出现一下告诉我么？他若不是你，我便放弃了。林尤殷走到一颗树下，忽然跪下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她心里默念完，又默数了十秒。而空荡荡的眼前依旧是空荡荡的，寂寞的深夜里并没有出现其他人。意料之中的事，却依然扯得她心里痛。

　　或许，她是该启程回江南去找师父问一问。鹿鸣道人是唯一的凡人神仙，如果月亮是神仙，那他们大抵是认识的吧。林尤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是仰起头，呆呆地透过缝隙望着天上那轮月亮。

　　“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她喃喃道。

　　当年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她就猜测他是天上的神仙。可是那时候年纪小，不害怕也不敬畏。

　　她闭上眼睛，想在此处静静地放空一会儿，忽然耳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向她这边靠近，倏地向那边看过去，却一时寻不见来人的踪影。

　　“谁？”她警惕的拿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郡主是在赏月吗？”一袭白衣从大树后的影子里走出来，“那树的枝叶都挡住了月亮，为何不去宽阔处看？”

　　为什么总是透过缝隙看月亮？为什么不直视月亮？

　　那被林尤殷埋在内心深处的两句话，又被他这样唤醒。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他连走路的姿势，皱眉时眉毛的弧度，都和她梦里梦见的月亮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