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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岑姨娘逃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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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时分,双芙飞速地在替岑小寇梳头,“夫人此次唤你去侍候梳洗,可能是想给你个下马威,你可要当心些。”
岑小寇咬着双芙带来的馒头,“不会,夫人是很好的人。”
双芙低首挑拣发簪,“你怎么知道?我打听过了,少夫人的确是没欺负过姨娘们,但与她们也不算亲密。而且她做事打算都很精巧。好歹是大府出来的夫人,怎么会没点手段理持后院呢?”
“我以前在城——”
双芙插好发簪,拉她起来,“来不及了,夫人该起来了,你先赶过去。反正多留点心知道了吗?”
“嗯。”
玉芳园内,岑小寇推开少夫人房门,没想到他已经起来了。
虞安坐在床榻上,黑长而微有些卷乱的发丝散漫开来,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岑小寇端着水盆行了个礼,“给夫人请安。”
海芋和双芙都不在,她还有点紧张。
虞安浅浅笑了一下,站起身,“嗯。”
岑小寇眨了眨眼睛。
夫人好高!一直看夫人都是坐着的,没想到站起来这般高,她才比他肩膀高那么一点点。
虞安洗完脸擦净之后,把脸帕递还过来。
巾帕之下,是一只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夫人的手很大呢。”
“嗯?”
“夫人你看,”岑小寇接过脸帕,用另一只手轻抬起他的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虞安的手微微颤动了下,“我的手完全被夫人的盖住了。”
“是吗……”
虞安呢喃着翻过了她的手反握住,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黑色的眼眸愈发深幽起来。
她的手比起一般的富家小姐粗糙了不少,掌上还有茧。但听闻岑府女眷平日都会帮铺子做些活,这倒是难讲。
这么被握手盯着看,岑小寇更加紧张了,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虞安笑了笑收回手,“是因为你的手比较小罢了。”他走到镜台前坐下。
“这、这样。”
岑小寇小步过去,看着这一头秀发,她拿起木梳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还好夫人一直不说话,岑小寇也渐渐放下心来,熟练地替他盘编头发。
盘完发,岑小寇放下木梳,瞥到了匣中静躺着一个熟悉的木镯子。
夫人还留着……
过往的回忆一下子涌入心头。
少夫人两年前见过岑小寇的,只是“她”不记得了。
那天京城的雨很大,岑小寇抱着发烧的姐姐岑丹瑟缩在檐墙边。
她饿得头晕眼花,身体也因为冷而止不住地颤栗。
夫人就在那时出现了,撑过来一把油纸伞。
他穿着淡藤色的衣裳,和现在一样好看。雨点落在伞上又溅开,为他披上了件薄纱,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默默地看了她许久,什么也没问,直接给了她们食物和银两,还答应会给她姐找个大夫过来。
岑小寇当时眼里就盈满了泪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又善良的人呢?
虞安把伞递给了岑小寇,直起身子要离开时,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夫人有什么心愿吗?我想报答夫人。”
飘斜的雨丝微微打湿了他的发,朦胧雨雾中,虞安神色平静而淡漠,“我没有什么心愿。”
是不是一时想不到呢?
岑小寇松开手,摸向自己随行的包袱,“那夫人,这个先送给你。”
躺在她怀里有些迷蒙的岑丹看她拿出一块叠起的蓝色方布,怔愣片刻,“小寇,那是……”
岑小寇展开帕子,里面静躺着一只木镯。
“这是我自己打制的,完全不值钱,但是我真的很想向夫人表达谢意,收下好吗?”
虞安静静地看着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的脸上黑乎乎的,但一双眼睛明澈透亮,满含光彩。
本想直接离开的虞安也不知为何蹲下了身,他垂眸看向手镯。暮云灰色的镯子比一般的要细上几分,镯身上镌刻着别致简约的花纹和果叶。
“这刻的是什么?”
岑小寇笑得有些羞涩,“是我最喜欢吃的山楂。”
“山楂?”
头一次见有人刻山楂的。
虞安低首轻轻笑了,他接过木镯,“谢谢。”
海芋为他撑着伞,虞安起身慢慢走远,在雨雾中身影越来越小,也愈渐朦胧。
岑丹拉了拉岑小寇,“小寇,你怎么把自己嫁妆送出去了?”
岑小寇的村子里有个习俗,定情信物是男打钗,女做镯。钗是在求亲时相赠,镯则作为嫁妆,新婚之夜让丈夫戴上,寓意拴住丈夫,恩爱缠绵。
别人都打银镯,但岑小寇家贫,只能打个木镯。
这一路艰难苦困,虽然阿姐一直不太乐意,但自从她生病后,岑小寇想着要把镯子卖了。
可惜这木镯子虽然是她费了很多功夫打制的,逃难途中却又卖不出去,倒不如作为一份心意赠给夫人。
夫人还留着这只镯子,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足够让岑小寇忍不住笑出来,她眉眼灿烂地替虞安插上红玉的发簪,“夫人怎么这样好看呢。”
虞安透过铜镜看去,岑小寇的神情温柔又真挚,眼里还含着星星点点的光,他一时也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虞安垂下眼眸,“好了,你回去吧。”
“是。”岑小寇低首慢慢往后退,到门口处转过了身。
虞安也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锦绣。”他轻轻唤了一声。
岑小寇继续走了几步之后急停下来转过身,“夫人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岑小寇回头时仿佛看到了夫人脸上有刹那间的冷漠。
虞安笑得浅而淡,“你今日回门,穿一件坏了的衣裙可不太好。”
岑小寇低下头看,袖子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多谢夫人,我这就回去换。”
回门……岑小寇差点都要忘记了。
回屋简单收拾之后,双芙替她找了辆马车准备前往岑府。
岑小寇脚刚踏上马车,就见海芋带了几辆满载货物的车马过来。
海芋低眉,“夫人吩咐奴婢随岑姨娘回门,将这些心意献给岑老爷。”
双芙微微皱起了眉头。
夫人的贴身丫鬟居然跟着一个妾房回门,是想去府里探查什么吗?
岑小寇点点头,“有劳了。”
岑府路途遥远,他们一直快到午时才抵达。
一进大堂,岑夫人就眉眼含笑地执起岑小寇的手,“小、锦绣,在王府可还习惯?怎么人都瘦了呢?”
岑老爷快步走过来,“肚子饿了吧?我和你娘准备了一大桌菜,都是你爱吃的。”
任谁看去,这都是一对宠爱子女的父母。
岑小寇突然想到了自己逝世的双亲,一时鼻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岑老爷在信里教她说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岑夫人之前看双芙来信,知道她在镇北王府受人欺负,一时无限心疼。
小寇虽然只是个丫鬟,可是这两年来她一直很喜欢这个乖巧贴心的姑娘,把她当自己孩子对待。
刚开始听说锦绣跑了,她的确是震惊又难过,为岑府的将来担忧,但后来一想,跑了就跑了呗,大不了回乡种地,从头再来。没想到老爷趁着她哭时居然出了顶替这么个馊主意。
岑夫人瞪过去,岑老爷一抖。
她轻轻抚了抚岑小寇的头,“好孩子,一会儿多吃点。”
岑小寇笑起来,嘴角漾开小小的酒窝,“嗯。”
海芋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
她是听夫人指令来查岑府有没有少人和观察他们夫妇的。但眼下看起来他们三人的关系的确是很亲近,和一般家庭并无差别,不太像是找了人冒名顶替。
饭桌之上,山珍海味,菜香四溢。
岑老爷和岑夫人都不停地给岑小寇夹菜,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以前在岑府生活的日子。
那时候,她每天早上和双芙一起去买菜,偶尔去后山摘果子。午后和即使成了富商还怀念过去的老爷一起挖地种菜。晚间陪夫人一起看戏,夫人还常常会喂她几块糕点……
怎么办,岑小寇觉得自己现在幸福地要落泪了。
岑老爷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当时让小寇替嫁也是一时情急,还好一切都很顺利。虽说这次来了个少夫人的丫鬟让他一开始有些慌乱,但只要他们保持住,就这么演下去就好了。反正他完全不在意多小寇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岑小寇吃得太认真,都没注意到脚边走过来了个小男孩。
岑家的小少爷穿着薄衣,一张小脸红润粉嫩,小小的手拉了拉她的衣裙,“小寇,锦绣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呀?”
岑夫人:……
岑小寇:……
双芙:……
岑老爷:完了,忘了他这个一直病着的儿子了。
海芋还没来得及惊讶,后脖突然一痛,她昏倒在地。
数柱香后,岑小寇看着在柴房被捆成粽子昏迷的海芋。岑老爷、岑夫人和双芙环绕在旁。
岑夫人看着自家相公那圆润的肚子,“老爷,没想到你还会打晕人呢。”
当时岑老爷一着急,下意识就把人打晕绑起来了。
“年轻时硬拉着隔壁武师学的。唉,还好当时屋里就我们在。”岑老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那现在怎么办呢?”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肯定是瞒不住了。”他早打听过,不像之前那个丁香,夫人这个陪嫁丫鬟向来是油盐不进的。
岑小寇:“老爷你之前不是说说我是你的养女不就好了吗?”
“那是我糊弄你的。就算是养女,顶替这种事镇北王府怎么可能轻易翻篇?”
岑小寇沮丧地垂下头。
岑老爷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望向柴房外那一片园地。
私奔逃婚,让丫鬟替嫁……这哪个说出来不是在往镇北王府脸上抹黑?他一个小商人,除了钱多,无权无势的,还不得被千刀万剐了?
岑老爷看着岑小寇,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寇这孩子就更可怜了。被他一时头脑发热哄骗着嫁去做小妾,没过上好日子不说,事迹败露后也不知镇北王府的人会怎么对她。
“我真是个恶人啊。”
“老爷……”岑夫人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眉眼温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大不了我们回乡就是了。再像以前一样,我纺布,你拿去集市卖,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岑老爷感动得眼含泪光,他激动地握住夫人的手,“我们跑吧!逃到西土!那里不受镇北王管辖,而且我也有产业在那里。夫人,你不是一直想去大漠看日出吗?”
岑夫人怔愣之后笑起来,“你还记得啊,那我们就走吧。什么时候走?”
“当然现在就要走,趁夜走。多带点钱,其他的都不用。小寇你也一起,不然不知道会被镇北王府的人怎么对待。”
岑小寇一愣,“老爷夫人愿意带上我?”
岑夫人揽过她,“当然了,是我带你回来的,走当然也要带上你了。”
暖意在胸口点点漫溢,岑小寇眼里闪烁着欢欣喜悦的光。
岑老爷:“双芙你看着她几日,估计我们走得差不多了你再放她出去。你要是愿意,到时候就来西土找我们,若是想回家了,就去结账,我会让管家多给你点的。”
双芙颔首,“是。”
。
夜色渐渐深沉,镇北王府寂静无声。
宁宴坐在亭中,看着月色下湖泊中或红或黑的锦鲤游动。
不过短短一日,竟一下子冒出了一堆麻烦。
兄长看他身体好转,让他去参加今年春闱。
四家受陛下恩宠,家中子嗣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岑姨娘又失踪不见,连带着海芋也不见了。岑家夫妇则说是突然做生意远行去了。
一起逃跑了吗?如果真的是逃跑了,那便说明他们真的找人冒名顶替了。
不是岑锦绣的话,她是谁呢?
只是普通的顶替便罢了,若是她入府别有目的……
凉风吹得宁宴有些头疼,他起身准备回房。
刚走出小亭没两步,突然听到砰的一声,一个包袱被丢了进来。
宁宴看了一眼包袱,又抬头看向墙面,没多久,一抹樱草色的裙角翻身过来。
明月照西头,岑小寇辛辛苦苦爬上去,她骑跨在墙檐上歇口气,一低头和宁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晚风拂动宁宴的发丝,他就像长在悬崖峭壁的幽花,在风中静静伫立。
宁宴仰首看着呆愣愣坐在墙头的岑小寇。
逃跑了的小妾居然翻墙自己回来了。
他笑了笑,“需要我抱你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