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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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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江远望云海,摩挲着指尖,又道:
“可惜我尚年幼,寒冬酷暑,稍不注意便要缠绵病榻,叫人关心照顾,不曾辟谷,每日吃食让我自己来也十分苦恼,独自出门,也不被允许。”
碧珠呼吸艰涩,咬紧牙关,并不出声。
“天远水淼”,张灵江叹息,“倘若此世为山野小兽,未必不比如今痛快,人啊,好坏参半。”
碧珠牙关颤抖,“您为天仙转世,只当看个乐子。”
张灵江回头,自上而下俯视她,“天仙?碧珠可是说笑了,我可不是仙人转世,不过小道耳,如何比得上你探听人心的本事。”
碧珠低头,双膝重重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面上,不敢抬头。
“照顾我也是为难你了”,张灵江神情冷淡道。
他刚转世时,脑子里可是时时刻刻有成千上百的声音同时在讲话,戾气深重,污言秽语浪涌澎湃,不是叫饿,就是对着身旁人施加恶念,难为碧珠见到这么个天生恶婴还能面不改色地服侍。
倘若叫他此世父母听见了,都不会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而是说张灵江就是天生如此的。
“人心难测”,碧珠道,“奴婢服侍您多年,最能知道这个道理,不论其人心中所想如何天马行空,只要大部分人面上不允许的,他大概就做不出来。”
张灵江不理会,只道,“过去因着恶病缠身,倒是忘了问你,你这能力何来?”
碧珠磕头,“奴婢年幼时,随父母居于异族领下,大乾派兵屠杀了奴婢的族人,将奴婢丢在死人坑中,待退兵奴婢逃出后,忽然发现有了这个本事。”
随后便一路流浪至大乾境内,纵使有了它,还是不慎被人牙子捉住卖给了张家。
“奴婢发誓,对张家,尤其是二爷夫人,还有您,自始至终都忠心耿耿,没有二臣之心。”
碧珠将额头死死贴着地面。
张灵江不置可否,他道:
“你看到那座山了吗?”
他抬手指向院墙远方,越过城中高低起伏的塔尖屋檐,蓝到发紫的天际处勾勒而出的一线铅白轮廓。
“奴婢知道,落玉峰。”
她掌心朝上,恭敬答道。
“看看那里有没有主人”,张灵江轻声道,“倘若有主,那就不说什么了,如果没有,去取山中各处树叶、花草,并其他活物类,带回来给我。”
“是。”
碧珠眼珠颤栗,心中涌动着复杂的热流。
张灵江一直等到碧珠离开,才动了身体,落地踩在池水边的石头上。
世上聪明的人不少,前世里T穷凶极恶的同族,就会耍花招陷害其他人,T不止一次被伪装的同族差点吞进肚子里去,有时吃了它们阴暗念头,T也会变得阴险狡诈起来。
所以在利己的层面上,T是相当冷血又聪明的。
当然,张灵江不同,他起码懂得半个做好人的道理,更何况此世生灵如此繁盛,就算种树种到自然死也饿不死T,所以它连花招都懒得耍。
张灵江摸了摸脸庞,忽然觉得风吹得有些冷疼,他翻过掌心,露出一点烧灼的痕迹,便将绷带重新绑回去。
人间虽好,束缚也多啊。
张灵江难得感慨,他坐回柳树下,伴着绿叶婆娑,斑驳日影,小憩片刻。
张家二爷和其他人不大和。
如今除却数百武力被家主牢牢掌控,其他赚钱的营生都被张逸风的大哥抓住了不放。
草药、盐铁等赚钱的门路原本就是其他大士族分润剩下来的一点儿,等他与世家小姐联姻后,甚至制衣的布庄都要走填在正房妻子名下。
张逸风小十余岁,成家晚,脾气又急,几个长辈都认他做他大哥的帮手,不愿意两兄弟闹得太难看,周氏手段再高明,也绕不过这一层。
张灵江出生几年后他长嫂才主动分大权让给二房,张逸风依然不正眼瞧人,后头找回灵草灵药也是分毫不给,就是灵江用剩下的,哪怕扔了湖里也不贴补他大哥的财库。
和气伤得现在只剩下面子过得去。
就是张灵江生活清静至此,也经常遭到波及,更不必说张灵飞与张灵婳了,这两人还结拜团伙,经常顶着大房小辈做事,互不相让。
琐事烦啊。
……
“姑娘!你确定一人入山?”
猎户握着长弓,吐气结霜,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模样娇养的女子。
碧珠穿着干练,长发挽在脑后,用发带系得很紧,身披软甲,活像个要上战场的娘子军。
落玉峰脚下居住的猎户不多,开春未久,野兽凶猛,大部分人都搬去城池中躲避袭击了,只有老手和一些搏命的采药人还留在这里。
碧珠摇头,言简意赅道:“还有几位采药人在后面的村落等着,此番麻烦您给他们带路了。”
“哈哈哈哈。”
猎户豪爽笑道,“如何称得上麻烦,姑娘出钱我出力,应有之义。”
碧珠点头,又道:“这落玉峰可是某家私地?平日有无人向你们索税?”
猎户回答,“并非私山,这山头是谁都可来,而且军中有将士的祖辈就是靠落玉峰吃喝活下来的,所以就是想买官府也不许。”
碧珠心中了然,又接着问:“可又有流传什么成仙得道、能人异士的事迹?”
“倒是有一些,不过都是有关于山中猛兽下山吃人,说起来不怕姑娘笑话,这其中大部分还是我幼年时的老里正为了吓唬那些调皮的孩童让他们入夜不乱跑编造出来的,都并非姑娘所想。”
猎户劈开覆雪的荆棘,边走边说。
“这落玉峰看起来高大,实则不然,向西边再走数百公里,姑娘可观到一片连绵山脉,其中西南最矮的那座都要比落玉峰高出一半有余,现在气温没有回升,落玉峰山头的雪没有化,但是某所述,每一座从山腰往上都常年冰雪覆盖,几年不化,山巅层云笼罩,神秘莫测,不是落玉峰可以比拟的。”
碧珠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们从山脚向东南方向移动,与在村落里等待的采药人汇合,一行人收拾妥当,在猎户的带领下,爬上深山。
碧珠每逢发芽的植物,就让采药人顺手采下放入身后的背篓中,采药人和猎户都有些疑惑,不过没有出声,只随碧珠的意思采摘。
日头渐盛,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从没消融的积雪下传出,每走一步路都要万分小心脚下,避开其他猎户留下的陷阱或是其他冬眠苏醒的野兽,碧珠擦干额头的汗水,向身旁猎户问道:“离山顶还剩多少距离?”
猎户抬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回头看了一眼稍微有些劳累的采药人,回答碧珠:
“还剩不到一半的距离,姑娘,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碧珠颔首。
猎户寻到一棵枝干粗壮的柏树,碧珠照例折下一枝放入空篓中,视线从无序的枝条里穿梭时,忽然看到远处平原上有无数个小黑点如蚁群般聚集会流。
猎户解释道:“那是裴将军的士兵,在列阵演练,三日后就是春猎,顺便驱散周围居住的百姓,保证安全。”
采药人擦着额头的汗,语气未免含着抱怨,“那些高官贵族骑良马拉好弓,中与不中都以为乐,而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每一日都担心出现意外,天道不公。”
猎户不以为然,“那是他们做祖宗的吃过苦了,大乾不过百年国祚,根基不稳,近年授位高官厚禄者都曾数征沙场、镇抚疆域,而其中半数以上都马革裹尸,临了落叶不能归根者不计其数,没他们,说不定我老娘的老娘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贱族手中了”,事实也却如此,近二十年来八成以上的大官都在他们这儿任过职。
碧珠转着去周围摘叶子,有两个采药人听了不是很同意,但没有争辩。
休息好后,几人将背篓背上继续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