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爹宠儿》苌草

4、第 4 章

　　李雯雯急着赶上去道歉，可是到了韩家，韩山却还没有回家，韩老根逐渐松下来的心弦又倏忽提了起来，客气的送走人姑娘，当下就沉着脸打算拄着拐去抓人。他下了狠心，把绳子拴在腰上，身后背了一根烧火棍，看来是非要下狠手了。

　　陈芳看见了，当即上来拦，“你这是做什么？山子说不定有其他事儿要去做，刚刚雯雯不是和他一起回来的吗，他要走难道还会专门回来一趟吗，他身上又没什么钱，跛着一条腿能到哪去？”边说边卸了棍子，解下绳子来。

　　韩老根刚刚还在气头上，听她那么一讲反而冷静下来，他老了，不比当年那火炮性子了，脾气又拧又实，发起火来没人拦得住，现在耳根子软下来了，能钻进去一两句话了，听得住劝了，想了想，虎着脸拄着拐往村口走。

　　黑灯瞎火的，韩老根一杵一杵的拄过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这时候大多人都吃上饭了，要不就是正在做起来，屋院里的声音有持续的、间断的、短促的调子，向乡间小路飘出来，充满了一种淳朴温馨的气息。

　　夜风吹的韩老根一阵瑟缩，那种空荡荡的无助感轻轻的敲击着这个老人的心，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拖着病腿，脚步滞涩，走走停停，脑子里百转千回，最后化成一串老泪滴落下来，带着深深的懊悔和愧疚。是啊，有些事情当时做便做了，到了回忆时才会感到后悔，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想到别的法子，亦或是当初为什么没有收手。人生在世，老来最怕离别，最憎欺骗，最念青春。回望起，总觉旧日尚历历在目，仍能感同身受。（这段文风突变，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韩老根放弃了往村外去寻找的念头，孩子大了，总归要离开的，他们两口子的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他擦干净脸，掉头往回走。门外边那一丛丛小蓬草长得正兴，有个半人高，韩老根心想着这家里家外也需要休整一下了，把那些个没用的杂草除干净，冷不丁的发现那草竟然还抖动了一下，别是有什么黄鼠狼吧，他蹑手蹑脚的过去，近前了，还听到极轻的呜咽声，这是受了伤？韩老根怕被反扑，用拐杖挑开了一节蓬草，头尽量离远了瞧。

　　“山子！”韩老根此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但是脸上的表情只局限的停留在惊讶阶段，“你这孩子怎么在这儿，你妈和我都急死了，快和我进去。”

　　“爸。”韩山眼眶一圈的红，抱腿坐在一丛压倒的蓬草里，声音又小又软，还有带着点害怕，惶然的抬起头来。就像当初韩老根在人贩子那看到的一样，抱腿靠在笼子一角，他走过去的时候，那孩子脸上沾着些尘土，但更显得脸蛋白兮兮的，和那些煮鸡蛋一样白，圆溜溜的小眼睛挂着泪珠，水漾漾的，一看就有灵气。他一眼就相中了，可他知道这么好看的孩子肯定不便宜，而且这么大了，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还伤了腿，怎么都划不来，那个人贩子好像看出了他的忧虑，问他最多能出多少钱，亏本也卖他，后来才明白这孩子有多闹腾，如果他没买下来，怕是要砸在人贩子手里了。

　　“走，咱回屋，你妈还等着呢。”韩老根放软了语调，就像以前一样哄他回家，那个他恨不得放心尖尖上疼爱的孩子，虽然后来哄渐渐变成了打骂，但是今天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渴求孩子的老父亲。他不知道他的孩子碰到了什么事，但这和平常挨打哭泣的他不一样，多了些看不清楚的感情在里面。

　　韩老根朝韩山伸出手来，坐着的人盯着那只手良久，方才颤着手递上去回握，瘦条条的人一下子就被拉起来了。

　　“手怎么这么凉？”韩老根小声念叨了一句，“等下煮碗生姜水喝了，不然感冒了，你又要咳个不停。”

　　“嗯。”韩山跟在后面小声应着，他小时候总是感冒，打针吃药是三天两头的事，因为有支气管炎，一病就‘吨吨吨’的咳嗽个不停，而且不好不停，夜里睡也睡不着，后来还是陈芳把被子垫高给他靠上才能坐着睡会儿，但喉咙口一痒还是忍不住咳嗽，只能是间或的眯一会儿，病的次数多了，他咳嗽起来喉咙就像个爆竹管，‘空空’的，震得他胸口疼，蜷缩着绷着身子才能扛着，闭上眼睛，还能感觉一阵阵的白光像闪电一样伴随出现，说不清是映在眼睛里还是作用在脑子里。所以他这条卖回来命，一半都是用药吊着的，还有一半是靠陈芳照料好的。病起来那股子劲别提多难过了，他自己是深有体会，一句话说不到一半就咳，嗓子疼的发哑，眼睛也发炎，涕泗横流的，要吃四五天的药，又是一笔开销。

　　“山子，天晚了，不安全，有什么事以后一定要同我们讲一声，今天你回来晚了，你爸可急坏了。”陈芳看着进来的两父子，手脚利落的端出一直热着的饭菜，刚刚的失落变成了热泪盈眶的笑容。

　　“妈，我知道了。”韩山薄薄的两片唇抿起来又松了松，按捺着他的情感。他的唇型是有些趴的八字，嘴角向下撇，透着些不屈，低头看人的时候又显得委屈，笑的腼腆的时候，两边唇线稍稍拉长，显得温婉秀气，高兴时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吃完饭，老两口聊了起来。

　　“今天这事十有八九和李家丫头有关系，你说要不要挑个日子把他俩的事给定了？”陈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和老伴商量着。

　　韩老根又捣鼓起他的老烟来，半途又倒回去，“刚刚我摸他手有点凉，可能受了汗，你等下煮个生姜水给他拿过去。”

　　“又感冒了？”陈芳一听这话，眉头就皱巴起来，那一宿无休的咳嗽声可是至今仍让她心惊后怕，马上去厨房烧水了。

　　“预防着总没错。”说完韩老根踱步回了里屋。

　　所幸并不是感冒，只是那几天睡不安稳，让韩山有些身子虚，所以手脚冰凉，脚步虚浮，在家里躺了几天也没缓过劲儿来，睡不好还伤身啊。

　　后面几个月，韩山没有同李雯雯一起了，每天天没亮就踩着赵建邦大爷的三轮进城，用着右腿带着不灵便的左腿，将就着骑着，后来陈芳看着心疼，头天晚上做好第二天的家务，第二天骑车带他出门。本来韩山还死撑着说什么没事，可是每次赶集回来，他的腿就直打颤，酸疼不已，第二天都不太能蹲下去，着实不能让人信服，陈芳还光明正大的说娘要进城看儿子有什么不对，韩山只能答应。其实他一路骑行，总归有一两个存心不良的，嘲笑他是个跛子，他又要面子，只能天不亮就走，到了快天黑再回来，蹬得急了，腿脚损耗严重，才会累。

　　现在老娘在前面蹬车，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坐在后头，陈芳好说歹说，只好拿那个棚子给他挡了，哄着他，她蹬三轮还能早点见到他弟弟，回来也能早点吃上饭，韩山这才松了口。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常热闹的大集没有了，韩山和陈芳看完炳文打算回去做生意，但心里始终没个底。韩山看见一个大院里逗鸟的大爷，在门口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被告诉县城要进行整改，这些小贩被勒令整改。

　　娘俩没什么办法，这空荡荡的街面，没有多少人流，也不好吆喝，不然到时候被人给举报上去了，弄得个人财两空。两人静悄悄的往一条偏僻的街上把时鲜换成了日常所需，有些人见了扎实的竹筐也要买，韩山只说这是家里平常要用的，不是拿来卖的，假装推脱不了，最后几张毛票也就换给人家了，虽然比以往赚的少，但是交换的东西还算公道，来这一趟也不算吃亏。

　　“山子，我平常在家听你爹怎么怎么讲城里人，今天见了其实他们也都挺好说话的。”这次偷偷摸摸的赶集对陈芳来说是一次新奇的经历，和儿子走街串巷，虽然不像乡下可以吆喝，但是每一次的交易都带给她几分成就感，先前的忧虑被一扫而空。

　　“妈，这次整改肯定是为了方便管理，估计以后还要交费，我们这挣的钱怕是都不及交的钱多。”韩山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致的构想，一个木匠，对木材要有一个统筹规划，对于这些生意上的事也是如此。

　　晚上，韩山破天荒的找韩老根谈话，想着到邻村接活，多些生意，多挣点钱，大榆村这三四十户人家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活，没道理捧着稀饭舔碗过活。去邻村黄坂村其实也就二十来里路，就是中间路过一条渡河，那边人烟稀少，也不架桥。平时水流不大，夏汛期也才堪堪没过半截大腿，来往倒也方便。黄坂村和大榆村不一样，那边有人祖上做过官，大官得志回来还专门修了路，泽被子孙，所以黄坂村那边的经济条件要比大榆村好上一些，村子也大，有逾百户人家。

　　“挺好的，就是晚上回来路上……”韩老根听了也赞成，但还是有些顾虑。

　　“有手电照着呢，大晚上又不是小姑娘，还怕走夜路。”陈芳也挺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