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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隐忧 ...

  •   当天晚上魏恒、曲正杰、朱琇、狄非等丰野军旧人齐聚在魏恒府里给褚云接风,一帮粗人把丁杭也拉来了作陪,众人谈起诸般别后情景风云变幻,都感叹世事无常。

      自从他们成功解了函关之围,破了卢璟的大军,接了进军西宁的圣旨,一直打到上凉城下,所有核心的将领都对这一遭军功的赏格心知肚明,知道归来封侯赐爵绝非难事。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北靖高层会在两轮政变风暴中凋零折损到这种程度。

      原来跟随睿王的被清平废帝疯狂清算,他自己的势力又被孟长策等镇抚使摧残了一回,两个月前显赫一时的姜氏满门以通敌叛国之罪合族斩首,民间人人传颂善恶有报陛下英明,至此老牌的贵族几乎只剩下了一直默默跟随安亲王的数家清流,然后就要数到他们了。

      先前军功封爵的贵族多如牛毛,多他们几个不多少几个不少,现在却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旁人看他们有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兴渠伯等硕果仅存的几家又在朝局争斗中满盘皆输,一个个消沉得跟鹌鹑似的,越发显出他们作为天子近臣的显赫来。

      这样的局面正方便方谨初和徐近儒他们整肃朝纲,可是下面的人习惯了拉帮结党,争相趋奉他们这些出身丰野的嫡系,天天门庭若市烦不胜烦。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只是态度殷勤些,并没有托他们做什么徇私枉法的事,他们便也不好太过强硬,要不然更显得目中无人。

      这些琐事应对起来虽然心烦,但也不算真正为难,魏恒他们没有一个轻狂的,不至于真的迷失在谀词滥调中。可纵然他们自己能保持清醒,架不住他们周遭的家族亲朋按捺不住。

      魏恒全家都死在了当年魏家村那场大火,这方面的困扰还少一些,可剩下几人都有亲族,连当年在曲正杰父母遭难时落井下石的曲家人都纷纷厚颜上门,背地里更少不了仗势欺人的事。他们就算能铁面无私的处理,可并不是都能来得及,有时事情都过去了,他们才能从不相干的人嘴里听到一二风声。

      酒过三巡,曲正杰于半醉半醒中开玩笑称,不要他尽忠职守了二十年,到头来反被那帮拎不清的族人连累,因为贪赃枉法让将军军法处置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个话题说起来烦心,另一个话题则叫人更加沉重。

      褚云从肃州过来这一路,所经之地大多是当初被羌戎侵犯过的,虽已时隔半年,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仍然是遍地疮痍,常有整个村子人口尚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田地到处可见焚烧过后的大片焦土,聚啸山林的匪徒却比原先多了一倍。

      这样的场景,任何一个军人都不能无动于衷,他这个军中的谋士也是一样。

      众人一起放下酒杯筷子沉默着听他略说了几处见闻,末了,丁杭缓缓地把最近已经着手施行的招安匪患、安置流民、减免徭役等政策说了几样,褚云听得十分专注,又听魏恒感叹,多亏现在接手的是陛下,多亏现在他们郡王可以做主,终不至于再因党争消耗国力。

      听了此话,早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又跑到了褚云眼前,他张口欲言,又十分艰难地忍了回去,没过多久复又开口,再吞了回去。此时曲正杰已喝得有点昏沉了,朱琇还醒着,见他这副如鲠在喉的样子,用手肘碰了碰他,道:“老褚,你想说什么?”

      褚云支吾了一阵,斟酌了半晌,选了个最委婉的说法:“我今天是在王府见的陛下。”

      气氛顿时静了下来,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有曲正杰迷迷糊糊地接了一句:“啊,见陛下不在王府在哪,今天又不上朝。”

      褚云震惊:“怎么陛下一直都住王府吗?”

      今天早上那情形让谁看都能明白,可因为太过不可置信,他还在心里存了万分之一巧合误会的可能。结果听曲正杰这口气,原来陛下和郡王非但是“过从甚密”,还到了以堂堂帝王之尊入住臣子府邸的地步,而周围的人还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

      “并不是,”朱琇十分冷静地摇头否认,补充道:“有时候是郡王留宿在永华宫。”

      褚云松了的半口气又被憋回了喉咙。

      他难以置信地把那几个人挨着打量了一圈,磕巴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恒最近情路曲折坎坷,华歆公主待他虽比一开始客气许多,却从未和他有过什么更进一步的表示,言语上一直客客气气地称他“魏侯”。他惦记着初见时那声“阿钧哥哥”,一直觉得魏钧才是华歆公主的心上人,魏钧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和一直以来的主帅,如果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那他也无话可说。

      可是这几个月下来,他从没见到这两人有什么越矩的言行,反倒眼睁睁看着魏钧和方谨初以一种离奇方式走到了一起,听说不久前还命人去丰野遣散了原侯府那些旁人送的姬妾,竟然是对陛下动了真情的架势。

      他灌了一口酒,皱着眉淡淡地对褚云说:“前天芩芳刚嘱咐我们,关于陛下和郡王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多说。有的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他们两人如何没有咱们多嘴的余地。”

      褚云木然半晌,猛然抢过酒盅,给自己连着灌了好几杯,又抚胸咳了半天,冲着丁杭拱了拱手:“丁大人也一早就知道了?”

      丁杭一个文官跟着他们当兵的喝了半夜酒,脸上早已通红,闻言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其实褚云问他主要是想知道朝臣们都是什么态度,结果丁杭这反应给他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向朱琇那边,指望最理智的这位给自己个明白。

      他不知道,丁杭内心也十分纠结。虽然说当世的风气并不像后世那般刻板拘泥,可子嗣传承永远都是大事,从没听说有谁会一本正经把男人当正妻娶回家的。所谓天家无私事,原来陛下和大司马是君臣相知,足以传为千古佳话,可一旦变成了私情,那就成了违背人伦、倒行逆施,天知道要传出多少荒唐难听的话来,百年后史书又会如何评说。

      前朝那位和臣子不清不楚传出断袖之癖的皇帝,可是亡了国,得了个“哀帝”的谥号!

      此事若换成他原来的主君,那必是要死谏到底的,但陛下先是面对北靖朝堂的危局力挽狂澜,又毫无私心地启用大批贤臣,如今新政推行更是担当着天下百姓的福祉,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昏庸”二字来,只能骗自己说不知道地装糊涂。

      朱琇握着酒杯转了几圈,抬头静静地看向褚云,缓缓说道:“先生的想法,朱某能猜到一二,郡王和陛下的心思非我等所能揣度,大局面前,谁都知道他们二人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如果你将来听到什么,那不是迂腐,就是对咱们郡王不怀好意。郡王现在的位置看似显赫,实则束缚重重,咱们自家人可不要先乱阵脚。”

      褚云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住因酒气上涌而震动不止的心脏,他听懂了朱琇的意思。他了解魏钧,郡王做事从来都是思虑周全谋定后动,可一旦真正决定就绝不会瞻前顾后,骨子里很有种哪怕输光一切都不后悔的赌徒气质,而陛下……

      他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遍和陛下相识与交往的所有经历,肃州初见时的狼狈,踏莎营地牢里的愤怒恐惧,再到身份反转后的震惊,千里辗转作战中的钦服。那人自潜龙在渊一举腾跃九天,是何等的深不可测,难道真能以帝王之尊长久地忍受郡王的制约?

      郡王现在惑于私情对陛下塌心掏肺,旁人为了眼前的安稳不置一词,他作为郡王的谋士,却不得不往长远考虑一些。

      这并不是说他对方谨初有什么私人的猜忌,不管是当初作为下属还是现在做臣子,每一条方谨初下达的命令他都会毫不迟疑地遵守,当初面对谢泽的质疑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为方谨初解围。只是他习惯了凡事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以避免出现不可承受的损失,那两个人现在站的位置实在太高,他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常情。

      却见狄非满不在乎地搡了朱琇一把道:“你啊太过谨慎,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是我老狄夸张啊,咱们郡王现在除了名分,和摄政王有什么区别?当初王爷为了避嫌一点政务都不愿沾惹,可现在只要是郡王点头,再大的事陛下也不会多问。陛下和郡王相处得好,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来那么多龌龊念头!”

      朱琇让他推得晃了一下差点歪倒,忙伸手扶住桌子,摇头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恰好曲正杰醉醺醺地过来拉着他灌酒,褚云应付着醉鬼,把满腹心事藏进了腹中。

      丰野军历来都是直爽坦荡的作风,不做匿怨友其人的事,既然心有疑惑,褚云便干脆寻了个机会,跟魏钧谈了一下心中的担忧。

      那日他跟着魏钧去巡视驻扎在云山脚下的郡王护卫军,即原先的宣武铁骑,归来路上,褚云当着魏恒曲正杰等人的面,仔细思量后开了口:“郡王,卑职有话想跟您说。”

      魏钧偏头示意他继续。

      他那天回去之后想了一夜,其实他真正担心的并不是郡王跟陛下同食同宿这种事,而是他们现在这种近似于天真与狂热的亲近。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公私分明,魏恒曲正杰他们都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在保持与陛下亲近信任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隔出了君臣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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