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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后浪 ...

  •   见他进来,魏钧起身原地相迎,两人互相见礼,方槿凌又和曲正杰等人见了,第一句便是对着魏恒道了“恭喜”,语声极为诚挚,魏恒听得出来,十分感激地抱拳躬身,胸口还鼓鼓囊囊地揣着那封诏书,脸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见他这模样,众人顿时便知道郡王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都有些出乎意料。他们大多不知道丰亭侯对华歆公主的执念,只以为这是场新贵和皇族的联姻,华歆公主出身高贵美艳动人,但却因清平废帝的缘故难免有些身份尴尬,都猜测丰亭侯是碍于陛下颜面不得不娶。想不到原来竟是丰亭侯自己情根深种,刚拿了诏书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和同袍庆祝。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转而过,众人正忙不迭地向魏钧等人行礼,漱清斋虽然宽敞,可现在乌泱乌泱地挤了将近二十人,已显得颇为拥挤,举手投足间互相碰撞一团混乱,魏钧见状忙止道:“都不必多礼了,此地不是朝堂,我等都是微服,各位不必拘谨。”

      醉月楼掌柜刚刚在外面听见“郡王”两字早惊出一身汗,忙着指挥杂役往漱清斋里加座椅碗筷,重新拾掇酒菜。方槿凌一面等他们布置,一面指着那几个满面惶恐的少年朝魏钧笑道:“早知道郡王在此,我就带他们换个地方了,好容易出来躲个清净,却不料自投罗网。”

      魏钧哈哈一乐,笑道:“是我们来得不巧,占了你们的地方。”

      方槿凌连连摆手:“哪里,槿凌前几日还想请郡王去家中小酌,只因郡王国事繁忙未敢叨扰,不意竟在此处相逢,郡王可要赏光与槿凌痛饮三杯。”

      魏钧挑眉,意气飞扬,爽朗笑道:“世孙若说别的我还未必敢应,喝酒你指定比不上我,自当奉陪。”

      方槿凌亦展颜而笑:“槿凌的酒量岂敢与魏大将军相比,聊为将军助兴罢了,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两人随口说笑,魏钧问候了郑亲王的身体,又朝孟梁等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点到的人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答话,更有先前没见过面的一一通禀姓名,只有谢詹之一进来就被曲正杰拉到了他们那几人之中,在曲正杰和朱琇中间坐下了。

      曲正杰悄悄冲他笑道:“将军本来没打算和他们照面,听见你的声音才叫褚先生出去招呼的,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

      谢詹之大为感动,人多口杂不方便和魏钧说话,只好朝曲正杰他们道了“谢谢”,曲正杰就好奇地问:“小谢,你怎么和世孙他们一起出来了?”

      谢詹之仰头笑道:“我在学里认识的陈二公子,两日前他给我下的帖子。”

      曲正杰恍悟,谢詹之又补充道:“他说他约了孟公子一起出来,我一时好奇,就答应了他,我还以为会见到他那位当户部给事中的哥哥,不想他们是和世孙殿下一起的。”

      曲正杰“噢”了一声没多想,谢詹之笑了笑就不再说,转头看见朱琇倒是眼光闪动似有所察。

      除夕宴会陛下和将军一唱一和,分明有拉拢孟氏打通北方商路的意思。此事对于朝廷现在的国策来讲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定然是希望能和平解决,把孟氏拉拢到北方统一的版图里,可是南方诸侯却未必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朝廷发展强盛。

      兴渠伯陈家先前便出身于湘水以东的峡河,虽然现在归顺了陛下,可家族依旧与南方诸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兼因为过去与孟家同属睿王阵营而多年交好,为投靠陛下才闹翻的。现在陈隅和孟梁又开始同进同出,那么真正与通商事务有关的、能代表陈家立场的陈僮大人,又是什么态度?

      谢詹之好奇不已,他对形势的细微变化有种天赋异禀的敏锐,更兼年轻气盛精力充沛,与他有关无关的都喜欢上心,受了方谨初的赏识之后愈发开始摩拳擦掌,满心为君分忧。他身上分明打着靖安嫡系的烙印,陈隅对他其实是敬而远之的,只是礼节性地递了帖子,他却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

      现在他见到了自己人,一时忍不住炫耀的心思,想把他的发现暗示给曲大哥,结果对方却好像一无所觉,他略有些失望,朝魏钧望过去,却正碰上魏钧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心跳快了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魏钧见已经和在场的人一一寒暄过了,便起身要告辞,方槿凌亦丝毫没提喝酒的事,丰野诸将齐刷刷地跟着他一同站起,众人自不敢挽留,由着方槿凌和诸将简单告别过了,一起躬身送他们出去。

      谢詹之左顾右盼了一下,踌躇不决,不知该留下来还是跟着一起离开,结果魏钧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停步温言道:“詹之,跟我来,陛下昨日问起了你家老太太,路上你同我说说,我好回陛下。”

      谢詹之眼睛一亮,忙忙地和方槿凌行礼道别,跟着魏钧走了出去。

      他在心里盘算着,琢磨着怎么和大司马开口提,怎么描述他的发现,该怎么讲他的推测,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到了街上,甚至没发觉魏恒曲正杰等人都默契地落在了后面,由着他紧紧跟在魏钧身后。

      “詹之,”魏钧蓦然开口,“你有这份用心,亦有出色的能力,这不错,但却不宜操之过急。”

      谢詹之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忙在脑中把魏钧这句话又念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腾”地涨红了脸。

      “……大……大司马,我是给您添乱了吗?”谢詹之羞愧地低下了头。

      “没有,”魏钧断然道,回手拉过他来,揽着他的肩膀,就像对军中兄弟一样,“什么大司马,叫魏大哥。”

      谢詹之讷讷喊了“魏大哥”,魏钧用低沉的话语凑在他耳边说:“你很好,某些事上比正杰他们都强,不必妄自菲薄。”

      魏钧丝毫不吝啬他的赞赏,谢詹之愣愣地听着,却顾不上沾沾自喜。

      “我们这帮人都是一路战场厮杀过来的,天下我们来打,羌戎人,西宁人,咱们北靖自己人,都终将被我们战胜。可是天下打下来了,就得有人守,有人来养活百姓,今天守在这里的是陛下,是我们这帮老家伙,将来终要交到你们手上。”

      谢詹之干巴巴地道:“魏大哥,您才三十一,刚过而立。”

      魏钧兜头拍了他一巴掌,“谁让你听这个!你这孩子!”他心里暗道,谁三十一了,老子明明是二十八。

      他随意挥了挥手,续道:“我不让你管这事,不是怕你管不好,凭你小子的资质,将来妥妥是个权臣,说不定比我成就还要高,我不操心。但你要清楚,权谋之道不可不通,却不可过度依赖,你能走多远,看的不是你的智谋,而是你的心性,你才十五岁,你应该看的不是现在,是以后。”

      谢詹之脑中轰然一震,有如受了迎头棒喝,冷汗涔涔地流了下来,心中却先一步热了起来。他父兄皆忙于打仗,都是直来直往的武人性情,他自小就与家人格格不入,父亲说他“小聪明”,哥哥痴迷练武,他对父兄虽然敬爱,却总拧着股劲想证明自己,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个。

      魏钧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听进去了,欣慰地点点头,并不要他表态,只把自己的想法徐徐道来:“你的志向陛下清楚,他不叫你现在学这些,先叫你跟着卢公子读书,自有他的用意,将来自有你历练的时候,眼前的事陛下自会和我们解决。不怕你知道,陛下他自己做的就是你想做的这一行,这些年来出生入死身经百战,说从死人堆里走出来一点也不过分,他已是这世上极聪明的人,尚且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磨难才走到今日,詹之,你的路还有很远,不是你仅仅依靠聪明才智就能应对一切。”

      谢詹之叫他说得低了头,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魏大哥,是我轻狂了,我不该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来练手,您说得对,我会老老实实地读书,长大以后再辅佐陛下。”

      魏钧温和地笑笑,揉揉他的脑袋,“不用这么见外,你年纪小,跟我们还不熟,很快你就懂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弟妹若能长大,应与你差不多。惠宁……咳咳,我是说陛下,陛下既然把你看在了眼里,你的事他就会上心,眼下也是用人之际,说不定哪一日就有用到你的时候,会为你做好周全的打算。我不让你自己打探不是怕你添乱,是担心你的安全。”

      谢詹之心悦诚服,乖巧地点头:“魏大哥,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晚上见到方谨初,魏钧把这事顺口跟他提了一句,方谨初骇笑道:“你是说,詹之跑去跟孟梁他们混在一起,想打听消息?”

      魏钧点头,方谨初失笑,“这孩子心倒是热,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估计孟长策的消息都未必给他儿子传回来,他倒是着急。”

      他向后一靠,懒懒地躺在魏钧大腿上,在他小腹蹭了蹭,翻腾半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大哥,你也挺喜欢谢家小三的?这么提点他。”

      魏钧解开他的头发,把手指插进去按摩他的头皮,微笑道:“嗯,那孩子像我。”

      方谨初疑惑道:“啊?”

      魏钧言简意赅:“老子天下第一。”

      方谨初乐不可支,笑眯眯地附和:“是是,你天下第一。”

      魏钧志得意满,朝方谨初脑门上“吧唧”嘬了一口,夸了声“乖”,续道:“我那会跟他一个样,总觉得别人都不如我聪明,啊,要不然你爹也不能一眼就看中了我,铁定是指望我办大事的。”

      方谨初听他讲过他与自己父亲初逢时的情景,明白那一对半路父子当时都怀着怎样的悲愤与绝望,却仍未吝惜对人的信任和善意,更在如今魏钧口中变得如此轻巧。他用侧脸在魏钧掌心碰了碰,应和道:“嗯,你那时候肯定特别厉害。你现在更厉害。”

      他顺着刚刚的话题说了下去:“我确实希望咱们几家小一辈多出几个读书人,我听苏哥说过,詹之有意去他的天机署,被我给否了,谢叔叔把他送回来是想让他多长长见识,还不着急做决定,难得他现在能自己选择想走的路。”

      魏钧听他似有喟叹之意,心中怜惜,知道惠宁想到了自己过去的身不由己,他捧着方谨初的脸颊低头亲吻,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现在的惠宁并不需要,他早已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甚至还能为所有人担当。

      他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

      方谨初又想到一事,有了兴致:“对了,还没问你,阿恒哥哥可满意?他想把婚期定到什么时候?明天我与祝大人说说。”

      魏钧顿时想起白天魏恒拿话噎他的情形,敷衍道:“能不满意,那小子都乐疯了,吃饭睡觉都舍不得放下你那封诏书。婚期么……”

      兄弟终身大事,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捣乱,反而认真想了想,慢慢说道:“你让他说,他恨不得明天就把人娶进门,这事不能由着他来,皇室的体面在那里呢,我看不妨先交给礼部慢慢去议,先走了六礼,起码过了春耕等到四五月上再说,朝廷也好腾出功夫给他们好好庆贺庆贺。”

      北靖民风洒脱,当时民间成婚从定亲到婚礼一般也就是两三个月工夫,官宦人家讲究多些最长也不过半年,御赐的婚仪往往更加快捷,当时乙九娶徐四小姐圣旨下后第二个月就成婚了。方谨初笑意微凝,坐起了半个身子,试探道:“如此,阿恒哥哥没有意见么?”

      “都随了他的心愿,他能有什么意见,这么郑重其事地给他操办,美的他!”魏钧不耐道。

      方谨初静静地看他,忽然道:“大哥,你可是觉得此事不妥?”

      魏钧立马说:“没有,如果不妥,我早就阻拦你了。”

      方谨初不说话,清澈的目光望过来,魏钧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当我杞人忧天不行吗?他俩认识一共也就半年,事儿都定了何必那么着急。朝廷要忙春耕和西北通商不也是事实,你放心,阿恒不是沉不住气的,就让你皇姐跟他再多处处,婚后日子也踏实。”

      他依旧说得隐晦,方谨初望着床头灯烛飘忽不定的火苗,若有所思。

      有一个事实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丰野军与华歆公主之间还隔着两道仇怨,一道是卧龙谷那场出卖,另一道是清平废帝之死。

      华歆公主对卧龙谷之围的始末分明是知情的,废帝已死,姜氏全族尽灭,无人知道她当初究竟参与了多深。她是清平废帝的亲妹妹,如果没有他们,她不至于落到今天仰人鼻息的境地。可当时那个形势,就算没有方谨初,她哥哥的皇位也保不住了,若换了别人上位,恐怕未必能像方谨初这样优待她,世人亦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才对她尊重如初。

      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太复杂,谁也不知道华歆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方谨初几日前本欲和她推心置腹深谈一场,最终也没能敲开她心门,她突然许婚,想也不会是因为魏恒精诚所至的缘故,所以白天魏钧才会问魏恒是否甘心。

      方谨初心思通透,却从不愿用恶意揣度自己人,他并不确定几日前他的表态能否让华歆公主安心,他把方怀璋控制在自己手里亦是要绝了她周围心怀不轨之人的后路。他希望华歆公主嫁给魏恒是为了脱离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哪怕是为巩固她自己的地位、满足她的野心也无妨,只要她没有其它过激的心思。

      诸般想法两人不用说出来,对视一眼便已尽知。片刻后,魏钧忽然伸手把方谨初捞进怀里,咬着他耳朵说:“人若要自作聪明,你是拦不住的,别想了,你这操不完的心。放心,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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