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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归心 ...

  •   这话一出口,魏钧身后的褚云眼皮直跳,将军可真敢说,然而必须要说,这个时候最缺的就是这样一剂猛药,这猛药也只有将军来下才管用,才叫人信服。

      果然众人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话是真的说进了他们心坎,曾经的宣武侯有实而无名,历劫归来的陛下则是有名无实,不管叫谁看都是个无解之局,可是陛下居然就能用这么短的时间把魏钧这头雄鹰收服,还慷慨地许以高位,如此器量确实不是清平废帝或者睿王可比,甚至令他们想起了当年熙和帝。

      而陛下甚至比熙和帝继位的时候还年轻了七岁。

      而且听大司马这意思,朝廷其实并不打算对他们快刀斩乱麻,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如今靖安、丰野、新陵三军皆效忠于陛下,文臣亦有左相、中书令、六部尚书人才济济,你们来之前大考刚结束,新科进士取中了二百三十三人,放得可都是实缺,连等都不用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都替你们着急!”

      魏钧趁热打铁,下了最后一剂猛药,诸侯怦然心动。

      新月已经从西边的天际落下,南方诸侯的心防本来就在这几天里解了个七七八八,又被魏钧一通敲打,心服也好畏惧也罢,谁也没什么反抗的念头了。如河源侯这般心思玲珑的,一旦看出了苗头,立马就想到反正要归顺,那就宜早不宜迟,第一个表忠心还能在上司和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

      可忠心怎么表那也有讲究,总不成就地一跪开始歌功颂德吧,那不是把“小人”两个字顶脑门上走?喝到半醉的河源侯脑筋反而动得比平时还快,心念电转之间,他想到了。

      他上前敬酒,“大司马,”堆起满面笑容,连着恭维了几句,恰好旁边的几个人都在和曲正杰狄非陈光华等众将拼酒,没怎么在意这边,他就突然高声提了自家一个子侄的名字,然后压低了声音,旁人以为他想向魏钧引荐这人,也没在意。

      “魏帅,卑职在出发之前,曾经收过几封附近州府镇抚使的信,里面有些话卑职看得不是很懂,本来想到了平都当面问问人家,结果来了才知道那几位老兄弟不是家里有事就是病了,人都没来,卑职就想斗胆请教一下魏帅您……卑职愚钝,还请魏帅您不要见怪。”

      魏钧一面听一面点头,脸上含着笑意,拍了拍河源侯的肩膀,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呵呵,宋侯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孤帮你打听打听,”左手却借着杯盘的遮挡,蘸着酒水在桌上用指甲划了几个小字:子时三刻西坝台。

      西坝台在他们营地西边一个稍位偏僻,但不算远离营区的位置,河源侯微微点头,脖子一缩拱着手推出去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魏帅说得是。”

      他体型早就完全走样,肥肥胖胖走路都带喘,此刻如果从外表看来,绝对认不出此人原本也是个武将,也曾亲自带着数十人冲进过叛乱的缧族大寨,砍杀过上百人头的。

      连同说话办事,也是个温吞绵软,瞻前顾后,走一步观望三步的主。

      秦原一口一口喝得酒气上头,越喝越是压不住的烦闷,他猛然从席上站起来,“哗啦啦”碰翻了一张小几子,杯盘滚落一地。

      帐中一时安静,醒着的都朝他看了过去,刚说完话离开魏钧身边的河源侯也诧异地扭头。

      “……闷了,出去走走,失陪!”秦原头也不抬,潦草地冲着前面抱一下拳,不等人回答就一撩衣摆越过一地狼籍掀帘子出了帐篷。

      “这人!妈的!”被他撞了一下的某位镇抚使往地下啐了一口,“不识时务!”他咕哝道。

      这边酒正酣,方谨初那边却散得早。都是读书人,不像他们当兵的豪爽肆意,且时时刻刻不忘记君臣礼仪,吃了饭,谢过皇帝赐宴,坐下来喝着茶听几个负责的官员讲完了南方各州府的情况,最后修改了准备颁下的政策纲领,也就准备告辞了。

      其实以此时的形势,不管朝廷下什么旨意,那些诸侯都不会有胆子反抗,但是方谨初觉得只有让他们心甘情愿,才能让政策起到预想的效果,宽严相济才是正道,中枢要掌控地方,却不能和地方争权,如果现在一味靠着强权做到政事平顺,实际上是把矛盾都压了下去,将来爆出隐患就不好解决了。

      此话一出徐近儒等朝臣十分赞同,清平废帝过于激进带来的后果大家都心有余悸,本来先帝晚年就已经把政局绷得太紧了,又被废帝一搅和中央和地方的政务网络几乎彻底瘫痪,现在好容易重新续上了,用仁政慢慢修复才是正途。

      让地方畏服固然不易,想得到他们的信任和尊重,更要再难上百倍,“无为而治”的背后实际藏着大量的心血,绝不是为政者凭借想当然制定出看似合理的方案,强逼着地方执行所能办到的。

      皇帝和重臣们都深知此刻才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曙光越明亮他们就越不能松懈。好在现在朝廷上下是难得的齐心,大多都久经人生浮沉,很少有好高骛远的,从几个月前就在下苦功,群策群力把事情都议出了雏形,还准备了好几套不同情况的备选方案,现在又做了一遍最后的梳理核实。

      众臣告退的时候,皇帝单独留下了礼部侍郎丁杭说话。

      “雍王读书的事,丁卿考虑得怎么样了?”方谨初命他坐到自己身边,一切礼仪从简,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

      丁杭微微欠身,也不兜圈子,“蒙陛下信赖,成全臣与旧主的恩义,臣自然是无比感激,一千万个情愿。只是既然知道陛下有立雍王殿下为储的可能,臣有些惶恐,不知以臣那点浅薄的学识和资历,够不够得上教导殿下,怕有负陛下重托。”

      的确,如果是寻常皇子,以丁杭现在的能力还尚可一试,可若是叫他一个礼部侍郎去做太子师,那确实有些不够看的。然而问题是方谨初也并没有下定决心立储,他考虑丁杭无非是他跟前能信任的废帝旧属只有丁杭一人,这缘由丁杭也清楚,所以才坦诚地讲明了心中的顾忌。

      尤其他这侍郎之位本就是破格提拔的,相对于他的年龄和资历来讲已是殊遇,接下来如果没有意外,很可能他数十年都不会再升迁。

      方谨初却摇了摇头,说:“这倒不是问题,圣人无常师,朕看重的是丁卿的人品,能力和经验的问题可以靠广延名师来弥补,但别人却未必有丁卿的用心。”

      “这样吧,”他不等丁杭回答摆了摆手站起来,看了一眼帐中的滴漏,对他说:“朕自来了猎场还没去看望过怀璋,现在还不算太晚,你随朕去见一见,然后再做决定。”

      荣德甫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方谨初没让他跟,身边除了乙九如影随形地跟着,就是当初跟白福敬他们一起训出来的亲兵,方谨初扭头跟他说:“你去叫人跟雍王身边的人说一声”,就带着丁杭出了主帐往西走去。

      等他们去了,方怀璋已得了消息,穿戴整齐在门口恭候。方谨初免了他的礼,揽着他的肩膀跟他一起进了他的帐篷。坐定之后,丁杭朝着怀璋大礼参拜:“臣丁杭拜见雍王殿下!”

      怀璋的声音有些抖,强忍着心中悸动故作镇静地道:“丁大人免礼。”

      丁杭起身,面上亦颇动容。

      这个孩子他当然不陌生,他做了近十年的东宫属官,本就是亲眼看着他从出生,一点一点长大到了今日。

      怀璋却顾不得许多感怀,前几日有一人莫名其妙地跑到了他眼前,很说了一些叫他惊心动魄的话,不等他做什么反应,他那自庚寅政变后就没单独见过的姑姑就大半夜穿着便服一个人赶了过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此事。第二天一直照顾他的白将军忽然提出要告假,他不敢不同意,身边就多出来了一大批陌生的人,据说是大司马的属下。他惊疑了两日,就听人禀报,陛下马上就到,让他们候驾。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陛下了,现在陛下骤然驾临,还带着他父亲从前的属官,会有什么事?

      “陛下,”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方谨初的神色,“您有什么吩咐?”

      方谨初就像没看出他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初见时的惶恐一样,微笑道:“没什么,我和丁大人说起了你读书的事,一时兴起带他来见见你。”

      丁杭注意到虽然皇帝换了寻常口吻和雍王说话,但却和平时那种春风一样润物无声的平易并不相同,颇有加意克制的感觉,这让他马上就想到了别处,猜测莫非皇帝只是为了做个仁君才有意善待废帝遗孤,内心并不十分看重于他?

      果然方怀璋完全没有因为皇帝这句状似安抚的话而松懈下来,心里更加发虚,帐中气氛一时变得怪异而别扭,几个人却都装着没有察觉,方谨初默不作声地在那坐着,虽然接了方怀璋奉的茶却只抿了一口就搁在了旁边,神色也淡淡的。

      丁杭左右看看,见皇帝不说话只以眼神向他示意,便以闲谈的口吻向怀璋问起了他读书的事情,怀璋见状也和丁杭说起话来,顺带拿了近来的问题请教,乙九百无聊赖地站在方谨初后面神游天外,方谨初也在想着心事,结果过不多时反而是那一对谈学问的越来越投入。

      丁杭本就很有点文人的呆气,怀璋请师傅教导的事一拖再拖,也很珍惜请教疑惑的机会,两人竟这么一问一答地径直说了下去,暂时忘记了他们现在的诡异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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