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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猎狐 ...

  •   直到最后,怀璋也不知道这日冲撞他的那些人都怎么处置的,因为他没再关心,连方谨初也只是再次确认了一下他没有受伤就没再提起。他只记得这日跟在方谨初和魏钧二人身边见到听到的那一切。

      那是一汪隐藏在茂密森林里的湖,是已经日沉西山,他们满载而归准备收兵时,不经意间发现远方有明亮的光斑反射才留意到的,先前被爬满青苔的参天古木遮挡得严严实实,竟连来过几次的魏钧等人也不知道这里有个湖。

      等他们走近,瞬间每个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清亮的波光倒映碧绿的树影,再被夕阳染上嫣红斑斓的色彩,湖水澄澈到跟一整块水晶似的,褶皱颤动的水纹好似森林大地的呼吸,令每个人都恍若陷入最深的梦境,又像踏进一片宁和又奇妙的境界,分明是局外之人,可都好似被无所不在的波光湖水包围。

      所有的狂妄、杀戮与争斗都是如此地格格不入,扛着猎物的士兵甚至下意识想把血腥气浓重的兽尸藏起来,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弓箭猎叉从他们手中纷纷跌落,猎犬也安静地伏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

      一对毛发银白的狐狸就在此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它们好像一直都在这里生活,窝就筑在离湖不远的地方,一只从草丛里支起了身子弄出细碎的声响,蹲下前肢探身去喝湖里的水。另一只只是隐约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躯干和两只尖尖的狐耳,却能明显看出它的腹部膨起异于寻常。

      这竟是一只怀胎的母狐。

      “咻——”利箭破空声惊破了似真似幻的情境,怀璋身子一抖,瞬间生出巨大的恐惧,好像那箭是冲着他来的一样,各种声调的惊呼响成一片,可那箭比人的喊声快得多,连眼睛都不用眨,饮水的那只白狐哀鸣都没发出就被贯穿脑壳掼在了地上,四肢兀自颤动不休。

      鲜血从草地上流淌到湖水里,析出袅袅红丝,水波一漾消失不见。

      怀璋眼角都快要瞪裂,吼声几欲冲破胸腔喷薄而出。

      然而他什么都阻止不了,草丛中的母狐刚刚弹起来惊慌欲逃,第二支箭就从相同的方向射来,把他刚生出的愤怒再次逼成了恐惧,上下牙齿猛地撞在一起“咯”地一声震得他大脑“嗡嗡”地响。

      就见箭羽落地,却并未命中母狐,他亲眼看见那只母狐笨重而迅速地逃开,转眼消失在森林里。

      怀璋长长出了口气,挣脱了牵着他手的白福敬,不顾身边的皇帝和郡王踏着草一直跑到了那只死去的白狐旁边,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然后恰好看见了第二支落空的箭。

      那杆箭不知为何竟被从中间折断,掉在地上尸首分离,旁边地上牢牢插着第三支箭,箭羽漆黑,末尾有一道红漆。

      “魏叔叔!是您!”怀璋惊喜地喊道,“是您救了那只母狐!”

      一阵枝条断裂摩擦的声音,旁边树林里走出一支队伍来,为首的那人做中层将领打扮,越众而出大踏步走到怀璋面前,并不搭话,先拾起了自己那两截断箭,再一弯腰就要捡拾猎物。

      怀璋愤怒了,他抢上一步大声道:“不许你带走!”

      “你是哪家的孩子?”那人不耐皱眉,“不知道行猎的规矩吗?我还没追究你家大人射断我的箭吓跑我的猎物,你居然还想拦我?你……”

      他转过身来寻找带这孩子出来的大人,然后僵住。

      怀璋就听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跪下来磕头:“叩见陛下,臣不知陛下在此,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望陛下恕罪!”

      “孟二公子,平身。”方谨初一提缰绳,从林中缓缓走出,其它人跟在他后面。

      “谢陛下。”他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插在地上那只羽箭上分明就是宣宁郡王的徽记。

      “孟卿,见过雍王殿下。”方谨初一抬头,朝他示意。

      孟梁愣住,身上僵硬起来,维持着一个正在起身含胸垂肩的可笑动作。

      怀璋刚刚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死去的白狐身上,闻言也蹲在了地上迟疑没有立即站起来。

      新陵孟氏,挟兵自重逼迫他父亲多年,亲自带着人废了他父亲帝位,抄了他母亲的家,这是他真正的仇人。

      并且还因为他现在逐渐放下了对新帝的心结,与之俱来的某种形似背叛的愧疚,让他把恨意加倍地投在了新陵的那人身上。

      然而皇帝还高踞在马上等待着他们的反应,那些能在如今真正庇护他的人们还在看着,怀璋觉得好似过了千年又好似只有一瞬,他听见身后甲衣摩擦和触地的声音,“臣孟梁叩见雍王殿下。”

      怀璋缓缓起身转过来,清晰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孟卿免礼。”

      陌生得好像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他又看见了他瘦削的父亲一身九龙金袍站在丹墀尽头,昂然负手,睥睨傲岸,风骨峭峻。

      夕阳将将坠入湖中,吞噬掉无边碧影,湖上的光辉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血迹洇透了盖在银狐尸身上的白袍,旁边只穿了里衣的幼童昂首站着,不躲不避地望定对面戎装端严、刀剑齐全、足有他两个高的将领。

      孟梁却避开了他的眼神,又像是不屑和他目光相触一样,转向了方谨初那边,抱拳再次道歉:“抱歉陛下,臣不知您在这边,打扰了您的雅兴,望您恕罪。”

      这时跟着孟梁的同伴久候他不至,都不耐烦地一个接一个从林子里钻出来,一见这场面都愣住了,七手八脚地跪了一地。

      方谨初喊了起,一眼瞥过去,看见了陈隅等几个日常和孟氏交好的几家军侯公子。

      他下马朝怀璋走过去,身后魏钧等人跟着他一起下马。这事有些在预料之外,方谨初原没想这么快把怀璋推到朝臣的面前,至少也得先和像丁杭那样不带恶意的接触,早上的事已经让他心里不悦,还没处置,就又碰上了这事。

      他伸手搭在怀璋肩上,怀璋忽然扭头,背对着孟梁等人,把脸埋在了方谨初的腰上,起身的众人刚弄明白了这小孩的身份,见状一起惊愕,怎么废帝的独子会跟他们陛下这么亲昵?

      他们的父兄当初都属睿王派系,都亲手逼迫过清平帝退位自尽,铲除了废帝朝堂上的余党,又拥立了方谨初上位,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起码按照常理来讲总该是他们这些人与陛下关系更加密切,这个小孩是他们共同的政敌才对。

      方谨初的目光在死狐上停留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怀璋的肩膀令他转身,然后向那帮明显能看出在强自按捺的青年们说:“这位是雍王,你们见过。”

      陈隅等人互相对视,寥寥草草地行礼,怀璋紧紧抿着嘴不说话,那几人也没等他回答就自己站直了,百余人站在这里却无人说话,沉默到了极点。

      魏钧微一皱眉,上前一步,什么都没提,只朝孟梁说道:“你射的那只狐,已经怀了幼崽,与朝廷春蒐之义不合,所以孤截断了你的箭。”

      众人面对他明显要敬畏得多,孟梁忙躬身道:“是,郡王教训得是,原是臣轻狂,陛下郡王与诸位将军在此,臣不该贸然出手贻笑大方。”

      他说得谦恭,反让魏钧浮起一丝感触,平都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不过大半年时间,连当初那个骄狂肆意的孟二公子,也可以变得这么圆滑沉稳。

      “孟公子身手敏捷,出手果断,有乃父之风,陛下怎会见怪,”魏钧不咸不淡地说场面话,“那畜牲在此地出没似有灵性,陛下宅心仁厚,不忍心见它无罪而就死地,倒不至于同你争抢猎物。”

      孟梁忙道:“是、是,臣见是陛下在此就明白了,陛下富有四海,臣之所有皆为陛下所赐,区区野狐而已,”他大步走到死狐跟前,先把怀璋那件衣服拾起叠了叠放在旁边,然后双手捧起狐尸单膝跪下,“臣是个鲁莽之人,一时未能明白陛下的仁心,请陛下将此狐交与臣,臣自会把它妥善葬了。”

      方谨初还没回答,怀璋突然仰头道:“小叔叔,怀璋想自己埋葬了它,可以吗?”

      他眼神哀伤,表情天真,就像完全听不懂魏钧和孟梁关于“仁厚”的说法,丝毫没有多想,只关心眼前那只可怜的狐狸似的。

      然后他立马垂下头,离开方谨初的手臂,端端正正地拱手:“陛下,臣失言了。”

      就好像那声“小叔叔”,只是他情急之下的本能称呼。

      果然孟梁和陈隅等人因为他这一句称谓,再次微微动容。

      怀璋放下手,完全不看身后,理直气壮地抬头望着方谨初,等他回答。

      方谨初微微叹息,蹲下来和怀璋平视,解释道:“小璋,我知你心思,但是春蒐行猎是事先定下的规程,谁射到的猎物就是谁的,你我也应该遵守,我也很喜欢这只狐狸,如果我事先见到它可能会让他们把它放生不让它进猎场,更不该误混了带崽的母兽,可既然已经允许,就不能再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小孟将军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也不要多心,我知道你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

      说完,他揉了揉怀璋的脑袋,站起来对孟梁笑道:“小孟也不必多心,倒显得朕不讲理,怎么处理猎物是你的自由,朕确实遗憾方才那般美景不可多得,觉得你焚琴煮鹤,但是人各有情趣追求,朕不会把想法强加于你,你也没必要揣摩朕的心意,现在不是在朝中,你们只管自便就行。”

      他略一偏头,示意白福敬上前取回怀璋的衣服,又有随从赶着上前伺候怀璋换上带着备用的外袍,和魏钧等人一起上马,孟梁等才回过神来行礼恭送皇帝离开,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眉眼低垂由旁人牵着马跟在皇帝身后。

      那是怀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仇人的儿子。

      第二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春蒐行猎将要如期顺利结束时,一场意外猝不及防地发生。

      忠勇公、新陵镇抚使次子,从四品轻车都尉孟梁,于云山猎场独身追赶猎物时,意外遭逢猛虎,随从赶到的时候什么都没找到,只捡到了他的铁弓和佩刀。直到众人合力擒获那虎,从虎腹中剖出了一块血淋淋的铜符,正是孟梁贴身携带之物,才断定孟二公子已经葬身虎口,尸骨无存。

  • 作者有话要说:  来,给这帮不说人话的写个翻译,凑合看啊。
    小方:“这位是雍王,你们见过。”
    小魏:“我截断你的箭不是偏心雍王,偶然而已,别多心。”
    孟梁:“你跟我说没用,反正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
    小魏:“不我们还是很重视你的,毕竟你还有个挺有用的爹。陛下养着废帝之子纯属怜悯以及为了名声,影响不了你家势力。”
    孟梁:“行吧那我不信也得信了。如果朝廷真的不在乎废帝余孽的死活,要么交给我们处理?保证让他无疾而终。”
    方怀璋:“我没有存在感吗?我可是管陛下喊叔叔的,我们才是一家人。”
    方谨初:“打猎就打猎,扯啥没用的,都给老子按规矩来,谁也别多想,哪怕我看起来跟雍王关系好点,也不会影响公事,该干嘛干嘛去。”
    就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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