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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锋芒毕露 ...

  •   他一步步地逼近孟长策,身量竟然比对方还高半头,胸前的盔甲几乎撞在了一起。

      他说:“孟帅可愿和晚辈打这个赌,晚辈一个护卫都不带,生死全凭你孟帅掌控,您只管依照密旨召集军队,等到三天以后,如果我父亲来了,您就按晚辈说的做,如果我父亲没来,一切皆由孟帅做主。”

      远在平都的魏钧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精心挑选出来保护谢詹之安全的高手,才一个照面就被打发出去跑腿送信,不但没起到任何作用,还被那小子反过来利用当成以身犯险的资本。

      “孟某并非怀疑这个,我只是想知道,公子手里这封密旨,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还是郡王的意思?”

      气氛蓦然变冷,孟梁从回忆里惊觉,茫然地看向父亲,咀嚼他话中的用意,半天不得要领,却凭着对自家父亲的了解本能地觉出了危险,仿佛谢詹之下一句如果答得不能让父亲满意,就会横死当场一样。

      他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谢詹之却没察觉,他站得累了,不耐烦地皱皱眉,左右看了看在栏杆上寻了个宽敞的地方自顾自地坐了,抻了抻腰舒服地出了口气,方闲闲道:“孟帅这话晚辈可听不懂了,什么叫郡王的意思?郡王如今身负监国之责,所到之处有如陛下亲临,所说之言便如同圣旨,您这么问是何用意?”

      孟长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沉默地盯着谢詹之,后者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着耐心仰头与他对视,目光一派坦然。

      “孟某怎么知道,我新陵军究竟是去勤王的,还是助权奸谋反?勤王勤的又是哪一路的叛臣,究竟是废帝旧党,是远在南林的郑氏,还是……”他双手环胸,意味深长地扬扬下巴,“说句实话,孟某人老了,没那么多野心,也不会有太多顾忌,如果是奉旨锄奸,铲除清平余孽,我自然义不容辞,可如果是为了旁人,谁都别想拿我孟氏当刀子使,我就算人不在军中,也有办法坏了你主子的事,你信也不信?”

      谢詹之像是听了什么奇谈怪论一样,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端详了孟长策半晌,“哈”了一声连连摇头,不觉就带上了嘲讽的笑意。

      “我说,孟帅您可真能想。这么荒唐的说法居然是从您嘴里说出,晚辈太惊讶了。”

      他一面摇头,一面抬手制止了孟长策后续的话,“您不用再说,我明白,无非便是雄主与权臣不可共存那一篇话,我在靖安在平都都听得多了。这说法旁人相信也便罢了,孟帅您总不至于也信了吧?请恕晚辈直言,当初庚寅政变的时候,您不就是不相信陛下可以容得下郡王,郡王也愿意忠诚于陛下,才输的吗?莫非到今天您还没认清陛下和郡王乃是一体这个事实?”

      孟梁听得头皮发麻,他就多余担心这小子,这哪是“直言”,这是往他爹心尖肺叶上戳,连他都忍不住火冒三丈。

      如果不是念在云山猎场的救命之恩,就凭谢小三这一句话,他就已经轮拳头冲上去了。

      “休得妄言……”

      “我不知道您这两天都听到了什么传闻,”谢詹之与孟梁同时开口,“又是为什么不敢让我送信回平都,容晚辈提醒您一句,不管您听到什么,那都是专门放出去诱惑鱼儿上钩的,您可别先乱了阵脚。”

      “包括魏钧扶持雍王?”孟长策突然说,不带一丝怒意,却冷得胜过北地冬夜的风。

      孟梁瞬间噤声,震惊地望向父亲,又望向谢詹之。

      谢詹之也愣住,笑意开始勉强,僵了许久,久到孟梁再次开始为他担心,考虑一会父亲发怒的时候怎么保住谢三这条小命。

      孟长策却没生气,他在谢詹之对面的栏杆上坐下,微微眯眼,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听阿梁说,在猎场的时候陛下就亲自带着雍王行猎,郡王监国以来,每日与雍王同食同宿,把他介绍给军方,甚至公然带他上朝。你说陛下和郡王要对付的是废帝余孽,可是为什么废帝的亲儿子反倒得了这般重视,怕不是引蛇出洞四个字能解释的吧?老夫愚钝,公子给老夫解说解说圣意?”

      自谢詹之入新陵以来,这无疑是他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因为孟长策可以忍得下错失到手的利益,可以接受数十年如一日地龟缩在新陵,甚至不介意吃点小亏,唯独不能容忍雍王上位。他们之间隔着废帝夫妻、睿王一家四口、姜氏满门几代人数不清的鲜血人命,当时方谨初册封雍王的时候,就属他们反对得最激烈,未来如果真让雍王掌了实权,只怕就是孟氏覆灭之时。

      “哈哈哈哈……”谢詹之终于重新笑了,他起身朝孟长策作了个揖,诚恳地道:“是晚辈小瞧孟帅,先前晚辈确实有所隐瞒,请您容谅。”

      孟长策眉峰舒展,也乐呵呵地笑了:“谢公子,老夫当年和令尊大人在故安亲王帐下一同听命,也可算的上是世交,谢公子少年英才,老夫就当高攀称你一声世侄。你虽然一口一个‘人质’自居,老夫可自始自终都未敢拿你当人质看待只当你是贵客,不是忌惮你带过来的高手,也不是看陛下的面子,说冠冕堂皇一点,你救过小儿的命,老夫不能恩将仇报,说实际一点,你今天在我的地盘出事,明天靖安军就会踏破我新陵城,老夫有这个自知之明,别说现在我的手下不在,就算在的时候也不是你们靖安的对手。”

      这还真是坦诚,坦诚到完全不像孟长策的一贯做派。

      “所以世侄大可以放松一点,就当这儿是自己家。至于老夫刚刚问你的话,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请世侄看在咱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一直相安无事,老夫这几天又好心好意招待你的份上,给我孟某人透个底。孟某不才留了个儿子在平都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来,不像世侄第一面就能得陛下青眼,还得请世侄指点指点,毕竟我想你们靖安,也不会愿意害死你们王爷之人的儿子登上尊位?”

      谢詹之从善如流改了称谓,叫了一声“世叔”,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孟长策身边微微弯着点腰,姿态亲近又恭敬,像是终于服了软。

      然后他一开口就把孟梁吓了个跟头。

      “实不相瞒,如果陛下今日驾崩,明日继位的确实就是雍王殿下,立太子的诏书晚辈和兄长一起在离京之前亲眼见过,千真万确,绝无虚假。”谢詹之细声细气地说。

      ……

      其实孟长策知道的也没那么多,刚才他故意那么说只是想诈对方,再没想到诈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句。

      “可问题是,就算知道这件事,您又能怎样呢?”谢詹之笑意盈盈,眉梢眼角都流溢着星光,他站直身子,一个字一个字毫不客气地往出吐,没给孟长策留丝毫颜面。

      “晚辈虽然年轻,可世叔的事迹也是从小听熟了的,容晚辈说句实话,您的性情其实最适合在新陵当个地头蛇,平都那地方不适合您,就算当初没有陛下这个变数,您也赢不了郡王,或者他们现在对付的那个人。”

      孟梁终于忍无可忍,他冲上去一把揪住谢詹之的领子,怒吼一声:“荒唐!休得在此大放厥词,你好大的胆子!”

      谢詹之根本不怕他,身体彻底放松,张开双手以示无害,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梁儿退下,”果然孟长策很快斥退儿子,他沉着脸再不复方才那般和煦,阴恻恻地道:“让他说下去。”

      孟梁松手拧着眉退了回去,谢詹之抚平胸口衣服上的褶子,朝孟长策优雅地一躬身,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您之所以韬光养晦二十多年,表面上是因为我们王爷的压制,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您没这个胆量罢了。您有睿王做女婿,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我知道您比谁都不甘心,可您当初既然没反,那您就永远不会反。世人都说世叔您谋定而动谨慎多思,可在晚辈看来您这叫做瞻前顾后当断不断,永远都成不了大事。您别急着反驳,容晚辈设身处地地替您想想——”

      他拉长语调,全然无视了孟氏父子越来越黑的脸,悠闲地说着,“远的事晚辈没经历过不敢乱说,就说眼前的事,如果我是您,我若想要那个位子,那就在我爹来新陵的时候,拼尽全力把我们父子拿下,要挟我大哥不敢出兵,然后立刻率军南下,同时联络南林郑氏,再打营救主帅的旗号尝试联络湘水秦氏,则天下或可一争。如果我没有十分的把握,那我就干脆铁了心效忠陛下用最快的速度亲自带人赶去平都,陛下待人最是宽厚不过,只要解了陛下此时的危机,将来别说是过去那点小恩怨,想要带领家族踏入平都成为顶尖的权贵也不是难事。偏偏是世叔,还真信了我前几天的鬼话,把事儿做得这么不上不下不说,现在你的人马都已经到了清化,居然还在这儿旁敲侧击地试探我这个晚辈,晚辈观您的格局,这辈子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新陵太平终老,将来把基业传给孟兄,安安分分地过一日算一日,等到朝廷容不下新陵这块法外之地的时候,不要反抗顺顺当当地投靠陛下或者新君,或者还能保全家族富贵。”

      死一样的寂静。

      孟梁终于发现,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位谢家三公子。他觉得哪怕是住在平都王府的那二位,或者谢三的亲生父亲靖远侯,也未必真正了解他。

      也许是因为父亲步步紧逼,也许是谢三年少轻狂根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居然在今日听了这样一篇话。

      “至于说雍王殿下,”那个少年锋芒毕露,身子站得笔直,依旧保持着旁若无人的姿态径自说了下去,“您不必想太多,想多了也没用,陛下从小流落在外,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父辈的恩怨如何,就凭雍王殿下身上流的血,陛下就永远都会护着他,既不会叫他父亲的人利用,也不会让你们随意欺辱,而一定会给他皇室应得的礼遇。晚辈曾有幸见过几次这位小殿下,如果废帝真的和传闻类似,那晚辈敢说雍王殿下的天赋远胜其父十倍,用不了多久就足能够在平都立足。既然他注定要上位,咱们才更要早点把他父亲留下来的人除尽,让他将来只能依靠像你我两家这样的势力。您不用一直抓着旧事不放,我相信等他长大以后,一定不会意气用事跟您翻什么前账,您还是先顾眼前想想怎么打好这一仗,给你们新陵多攒点本钱吧。”

      “另外,”他最后补充,“晚辈出发的时候郡王告诉了我一件秘事,据他和陛下的推测,当初挑拨睿王殿下争位,和后来教唆殿下出逃并谋害殿下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您不为别的,就算为了您那苦命的女儿和外孙,也请您莫做什么蠢事,好好配合陛下把那幕后之人除去,您若再叫人利用一次,他们一家可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

      这一击要了命,孟长策眼看就压不住几欲暴怒的火气瞬间熄了,身形将起未起,手掌撑在栏杆上将拍未拍改成了扶的姿势,孟梁亦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僵着,远看去还以为是这对父子一起闪了腰。

      谢詹之把他的神情收入眼底,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他就知道老孟好端端不会重新试探他平都局势,想来是某人把手伸到了新陵,老家伙才会动摇。今天他七分真三分假给他下了一剂猛药,想来在平都局势稳定之前,孟长策应该不会再有心情胡乱打自己的小算盘。

      他不再等孟氏父子反应过来,随意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方才唇枪舌战的时候谢詹之嘴角一直含笑,穿过月亮门走到后院没有旁人跟随的时候他却收敛了笑意,神色凝重。

      孟长策选择在今天试探他,一定是因为平都那边有了变化,魏大哥做了什么让那人坐不住了。消息是从前线传来,他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惜却无法与他联络。他默默计算时间,猜测平都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他走的时候魏大哥只告诉他陛下有意培养雍王为继承人,却不应该这么早就利用雍王到这种程度,难道是陛下没有如期清醒,才让郡王被迫强行激化矛盾?

      他仰天闭目,在心里祈祷,陛下,您可一定要醒来,一定要平安。

      方谨初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就这么不厚道地卡在了这里。
    这两章是小谢的正传,也是他和老孟的谢幕章,新陵风云至此完,孟氏的最终结局大家可以猜一猜。
    小谢将来会是魏钧的继承人,他的侄女,就是小方抱过的那个小姑娘,会成为怀璋的贵妃,他本人会在魏钧退休后接过北靖第一权臣的位置,成为怀璋最忌惮也最倚重的人,同时开创由豪族转向世家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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