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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拳拳之心 ...

  •   丁杭一边叩拜,一边悄悄抬眼担忧地瞟了一眼怀璋,怀璋则坦然地笑笑,转身也跪了下来,清脆稚嫩的童声把“吾皇万岁”几个字喊得清清楚楚,满院顿时只剩下魏钧一个站着的人,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陛下?你居然还活着?不是,你他妈还活着姓魏的居然就敢自己调兵,就敢另立新主?”

      方槿凌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按压着跪在地上,一边疯狂挣扎一边怒吼,心里惊慌至极,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能说明什么叫做“一念天宫一念地狱”,前一刻他刚刚给出他最后的筹码换来了魏钧的承诺,后一刻就见魏钧一击掌一队侍卫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压着他胳膊把他反绑起来,门外他带来的人也都被捆了押在一起,魏钧起身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记,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他带来了后院。

      他在那里困兽犹斗,魏钧却对他的动静恍然不觉,好似已经忘了这是他平生所遇最难对付、挖出了无数隐蔽的阴谋、令爱人九死一生的敌人,他简单地扫了一圈院子里的情况,看见秦原主仆的时候也没有惊讶,最后视线又回到了方谨初的脸上。

      很短的沉默之后,他撩起衣襟,鸦青袍服上的暗金龙纹好似腾空击穿夜幕一般闪过,他同院中人一样,向着方谨初的方向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

      这一声让所有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紧张,也让方谨初回过了神。他很想把这满院闲杂人等都赶出去,想扑进他大哥的怀里挨蹭亲吻,身体里有火自下而上地燃起,与此同时细细麻麻的疼痛酸涩突然间明显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他忽然觉得委屈,很想把这几日的感受都与魏钧说一遍,大哥会先骂他活该逞能,然后用长满厚茧的手指运起真气给他按摩每个关节,他会一边痛得流泪一边忍不住地笑。

      就这么倚着窗子站了片刻方谨初已感觉腰腿发软,他微一摇晃,后面乙九站在墙壁挡着的位置,及时伸手从后面托住了他,乙九练的内功与方谨初不同,强横霸道,他已经极力收敛,可乍一灌进方谨初枯涩的经脉还是激得他痛得抖了抖。这种痛苦与他过去练功强行冲破关卡时的感觉很像,反而唤起了熟悉的记忆,就听皇帝平静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院中众人一起站起,方谨初离开窗口,扶着乙九的肩膀慢慢往出走,白福敬取来披风围在皇帝身上,又从另一边托着他的手肘,曲正杰忙跑去为他抬来一张衬着软垫盖着狐皮的楠木高背扶手椅,荣德甫颠颠地挤进屋里抱出一张薄毯,一通忙乱之后,才把方谨初扶到椅子上坐定。

      这一幕看在徐近儒等人眼里都不觉心酸,他们都还记得不到一个月前,他们的皇帝尚在校场威风凛凛震慑四方,现在却连独自行走站立都显得艰难了。

      然而这种变化方谨初本人却没放在心上,他微笑着向曲正杰点头致谢,又朝刘抟举和徐近儒道:“刘相,徐相,请坐下吧。”又像没看出秦原的满脸阴沉与尴尬以及地上委顿着的吴霄云一样,如常招呼:“舅舅也坐吧。”

      然后他朝安静地站在一边的怀璋招手,怀璋乖乖地走过去倚在他膝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如愿收到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心里顿时笃定了。

      随着皇帝几句吩咐,院子里的侍卫都动了起来,搬椅子的搬椅子,荣德甫指挥着他们抬出几张小几,又把张院判呈上来的第三道汤药和一只新烧起的手炉送出来。初夏夜晚本来不至于烧炭,方谨初坐在檐下也吹不到风,可他们还是担心万一陛下受凉不是闹着玩的趁早有备无患,所有人手脚都轻便得很,不一会连刚才打斗时弄坏的草木花叶都收拾了,皇帝坐的椅子下首两溜樟木椅对称着排开,竟把并不宽敞的后院收拾成了个临时的御书房。

      在皇帝示意下,所有侍卫都蹑手蹑脚地倒退着走了出去,连看押方槿凌的两人也行礼后退到了院外,吴霄云也被暂时扶了出去,一切安定之后,方谨初终于仰头望向了院门口负手而立等待多时的魏钧。

      “大哥。”

      他不再一直微笑,声音几乎是哑的,一截雪白的脖子从披风领子中露出来,头发披在脑后只是简单地束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滑下一缕在脸侧,发尾因为干枯而轻轻飘散。

      魏钧终于动了,他踩着青石地砖大踏步走过不到十丈的距离,方谨初的视线一直追着他的脸,直到他在自己身前站定,好像想要单膝跪下,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魏钧顺着他微弱的力道弯腰,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唇贴上了自己的侧脸,柔软的触感一如往昔,他觉得这一刻仿佛等待了一生那么久,又好像所有的变故都不存在,这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他从军营回来看见爱人等在自家小院的屋门口。

      他听见了那个最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碎碎低语,却第一次竟迟迟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只把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当成天籁纶音,他触碰到了他的鬓角,蹭上了他冰凉的泪,闻见了他体肤干净的气息,甘美胜过一切美酒或花香。

      这一刻心头的迷乱与狂喜,比战胜千军万马更叫人沉醉百倍,眼前似有星河千帆流转,他不知不觉双眼也淌下泪水,同方谨初的混杂在一起,发丝也一并纠缠着,如同他们未来也必将缠绕相融的无限余生。

      “大哥,大哥,阿钧?”方谨初见说半天对方都没反应,连着叫了他好几声,往后仰头与他微微分开,不解地看他,魏钧目光怔怔的,方谨初难得见他这傻样子,十分好笑,皱着鼻子轻轻推了他一把,魏钧终于有了回应。

      “你说什么?”

      方谨初却不再说,一低头视线朝徐近儒和秦原那边瞟了瞟,面上泛起红晕,魏钧顿时会意,不禁后悔一时激动过于失态,便松开撑在皇帝椅背上的手,站直了身子。

      见他们这副动作神态,徐近儒和刘抟举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感觉极为尴尬,苦笑自己枉作小人,瞧这两人恩爱两不疑的架势,还有旁边的雍王,他在魏钧走过来的时候就非常识眼色地退到了一边,此刻望向皇帝与郡王的眼神是自然而然的孺慕,无端竟给人一家三口的错觉。而怀璋则心中暗自得意,不枉自己刚才费力阻拦那些人一场,他就是不想让他小叔叔在见到魏叔叔之前从任何人口中听见一句说他魏叔叔的坏话。

      他漫不经心地瞟了徐近儒一眼,带着些示威的意思,徐近儒哭笑不得,于是待魏钧在方谨初左手边的第一把椅子坐定,他低头咳了一声率先站起,朝魏钧长揖行礼,道:“郡王殿下,非常抱歉,下官……”

      “徐相无需如此,”魏钧立马跟着站起,左手托住徐近儒的手,右手忙着把刘抟举按回椅子上不让他起身,微笑道:“您是想说您和刘相以尚书中书两省名义,向靖安军发出密信,约定好万一确定陛下遇害,就请他们起兵勤王的事情吗?其实您联络谢家的当天,詹之那孩子就告诉魏某了,您二位所虑极有必要,恰可弥补魏某考虑不周的地方,我就叫他按您的吩咐做了,怕您两位不安心所以一直没有明说,您不必放在心上,魏某凭一人之力行非常之举,偶尔难以面面俱到,有您二位在背后筹划周详,魏某十分感激。”

      徐近儒半晌无言,心中即感且佩,又想自己这一番作为本来自以为隐蔽,结果不但一直都被看在人家眼皮底下,还连雍王一个孩子都没瞒住,不可谓不失败。

      不过左右他也是凭一颗忠君之心行了力所能及之事,这一点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也不过懊恼片刻,就爽快地笑了:“郡王心胸宽广,下官自愧不如。”

      曲正杰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刚才院中对话的真实意思,心中极为震惊。想不到将军监国的时候徐相第一个站出来拥护,也是他不动声色地布下举措以防将军真有异心,一面昼夜不休带领群臣处理事务维持朝堂运转,一面暗中联络所有忠于陛下的力量试图平衡将军手中突然加重的权力,十余日里殚精竭虑,拳拳之心叫人明知被他猜疑也仍旧忍不住敬佩。

      果然等他坐回去,皇帝也开口向他们温言说道:“辛苦徐相,辛苦众位大人,朕一时任性,连累诸位劳心劳力,能有今日局面朕已喜出望外,多亏诸位齐心。”

      几人忙又站起拱手连称不敢。

      贺铭敏锐地注意到,一样是事后论功,陛下对他们客气尊重,最劳苦功高的魏郡王却自始至终未得陛下一句辛苦,内外之分显而易见,仿佛举国托付本就是最理所应当不过的事。

      方谨初又看向秦原:“舅舅也是徐相邀来的吗?”

      秦原还未及答话,突然一声刺耳的尖笑从院门口传进来:“哈哈,笑死我了,陛下您居然还有心情问你舅舅,您不想知道徐相他们为什么会防着姓魏的吗?不想知道这几天你不知道的时候姓魏的都做了什么?你看看你的人,都已经在为你仇人的儿子办事了,十万新陵军兵临城下,你居然还敢接着信他们,是你虚伪,还是我疯了?”

      方谨初停住,遥遥看向在冰冷的石砖上跪坐着,朝一侧歪倒的郑王世子,其余众人也都不说话看过去,多少都带着点奇异的悲悯,反倒让方槿凌愈加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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