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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证据 ...

  •   方谨初抬头,这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三朝老臣旗帜鲜明地反对他的决定,不待刘抟举真正说什么,他就已经有了某种很强烈的并不太好的预感。

      “愿闻其详。”

      “陛下,”魏钧突然站起,与刘抟举对视一眼,然后抱拳躬身,“刚才臣已从郑王世子口中诈出了一些重要的消息,派了朱琇去处理,算时间现在应该已有回音,请您允许臣暂时告退去问一下情况。”

      他竟是在明知道对方将要说出于他极不利的事情之前,主动请求回避。

      这一下秦原也很意外,不知道该说此人至贤还是至奸,可必须要说接下来的某些话确实不方便被魏钧和他的人听到,他主动避嫌恰合他的心意。

      可是方谨初却没同意,他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徐近儒再次抢先道:“陛下,不如先处理了郑王世子的事情?另外,”他意有所指地分别望了望魏钧和方槿凌,道:“陛下您刚醒,可能还有很多情况未能知晓,清化还有十万新陵军压境,是不是也请郡王给老臣讲一讲您的打算,好让陛下和我等安心?”

      魏钧就看方谨初的意思,后者笑了笑道:“也好。”

      他并未只等魏钧说话,却先朝秦原和刘抟举等解释:“孟氏起兵的事情,卿等不用担心。这原是朕和大司马私下商议,以兵符秘旨调孟长策出兵,所使的诱敌之计。大司马在新陵和云山分别挫败了有心人谋害孟氏两个儿子的计划,且顺水推舟没令他声张,在发现雍王中毒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幕后之人必要用到孟氏这颗棋子,所以朕提前留了一封给忠勇公的手谕,一应行文兵部应该都可以查到。”

      几人这才恍然,长吁了一声,明白了为何魏钧会对所谓的叛军全不在意,只有方槿凌一瞬间面如死灰。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可早在最一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人家的算计。

      他张口奋力欲言,却吐不出一个字,这股气势被在场众人看在眼里,贺铭便忍不住问:“你还有何话说?”

      魏钧摸了摸鼻子微感尴尬,方谨初心中好笑,刚才对方的小动作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知道魏钧刚才是担心方槿凌狗急跳墙把遗诏造假的话嚷出来,可是现在总不能一直不让他说话。

      而且他也很想听一听,他这位堂兄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

      于是他用征询的眼神看向魏钧,就这么一踌躇,包秉轩和褚云立刻反应过来,同时开口,一个说“陛下,要不然臣还是出去吧?”另一个道“陛下可要私下审问?”

      “不用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件事情进行到了现在,来龙去脉很应该让诸卿都知道。大哥——”

      魏钧点头,走过去解开了方槿凌的穴道,当着众人的面凑近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又扯断了他身上绑缚的绳子,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槿凌扶着地面狼狈地起身,好一番拍打想掸尽身上粘的尘土,可惜他手心的汗实在太多,反而混成了泥垢,大块的黑污突兀地粘在他原本雪白不染纤尘的南阳锦袍上,像雪地里横七竖八地踩了脚印一般驳杂刺目。

      “槿凌兄长,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方谨初轻轻地问。

      方槿凌手指微僵,他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动作,往前踏上几步,迎着方谨初蹙眉凝望他的眼神,蓦然仰天长笑:“我没什么要说的,皇帝陛下,没有为什么,我也流着圣祖的血,我谋算二十年,却被你捷足先登,成王败寇罢了,要什么理由?”

      “你承认了?”方谨初神意不动。

      “我承认什么了?”方槿凌却一声狂笑斜着眼角反问,冷笑道:“我承认我对你坐的那把椅子有野心,我承认我嫉妒你什么都不做只凭一个真假莫辨的身份就能坐享其成,可那又怎样?”

      他从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逐一看过去,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尽可以嘲笑我自不量力,说我愚蠢被姓魏的一通鬼话蒙骗,可休想轻易陷我入罪!是姓魏的隐瞒陛下的真实情况,拿雍王和十万大军演戏给我看,诱导我说了点似是而非的话,难道你们凭这个就想拿我怎样?或者你们想从南林那边做文章?郑将军一日不反,他就一日还是朝廷重臣,我因为祖父的关系和他有些旧交情,那又怎样?”

      他一气呵成说完,感觉找回来点平素的从容与狂傲,捏着袖子昂头挺胸地站着,冷笑不止,旁观的人却忍不了,曲正杰踏上一步怒道:“上元夜你拐走何家孙子陷害包府尹……”

      “那都是家祖废弃不用的人,我和他们没联系。”

      “你在猎场谋害孟梁……”

      “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孟梁不是没死?”

      “你下毒谋害雍王……”

      “那不是西宁的梁王做的?那么厉害的毒我可使不出来。”

      “那我堂兄一家呢?你送我族妹进宫,指使她……”

      “昭节侯,要慎言,我可从来没指使过曲监丞兄妹做任何事。我收留你妹妹,是念在你是陛下身边红人的份上啊?说话要有证据,听说他们犯的可是诛九族的罪过,昭节侯一口一个‘堂兄’‘族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己才是罪犯谋逆呢。”

      “……”

      曲正杰勃然大怒,往前一步就想提起拳头,又生生忍了下去,方槿凌却怡然自得地微笑着丝毫不惧怕,转过身对着魏钧遥遥地用口型说:“遗诏是我编的,我敢认,你敢问么?”

      “那么睿王殿下呢?”魏钧静静地开口。

      方槿凌得意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

      “你在废帝继位之后,通过睿王的马夫孙氏鼓动睿王私离平都,然后在城外三十里的榉木林,派了二十多个高手截杀,令睿王一家四口惨死,带头的就是你身边最重要的护卫刘氏,事后被你灭口未遂。这件事情,够不够定你的死罪?”

      刹那间方槿凌张口结舌,嘴角的笑尚未落下,瞳孔已然张大,其他的人也极为震惊,从没想过这件事竟然也是他的首尾。

      更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件事让魏钧拿到了实证。

      “你……你怎么知道……”方槿凌背后冷汗涔涔,突然反应过来,“是华歆!”

      “你敢对她侄子下杀手,她怎么可能还会为你隐瞒机密?你不是自认为对孤很了解?如果孤手里没有你犯罪的铁证,今晚又怎会对你打草惊蛇?你所倚仗者,无非就是个亲王世子的身份,等闲无人敢拿你下狱审问,你还真以为你做过的事情全都天衣无缝?只要孤从你身上打开一个口子,我想查什么,还难吗?”

      魏钧表情淡漠地说完,每说一个字,方槿凌眼中的光就熄灭一分,到最后只剩了一片灰烬残留,恍若一场不合时宜的烟花,盛开时无人欣赏,等到烟尘渐冷的时候,却看见不可违拗的宿命。

      魏钧有些烦躁,垂下眼略一偏头却看见方谨初并足踩着椅杠满眼崇拜仰慕,恨不能为他叫好助威似的,差点没绷住乐出声来。

      他色厉内荏地瞪了皇帝一眼,示意该他说话了,方谨初忙把腿放下乖巧地坐好,朝方槿凌看过去,心里忽然一片黯然。

      “槿凌,”他没有一语质问或指责,也未谈过往,像魏钧一样平静地说:“和朕做个交易吧。你做这些,你的性命朕已经保不住了,我或者还可以尝试保一保你祖父的声名,我想你也并不愿意你父亲受你连累?你不要再抵抗,好好配合郡王与刑部,朕可以答应只追究到你这一枝,郑王府其余人等还可保留皇族身份,朕会给你父亲另择一处封地,你襁褓中的儿子,朕可以允许他过继到旁枝,留他一条性命。”

      他认真地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你知道的。”

      方槿凌沉默,他回头向北边望了望,那是他家郑亲王府的方向,一角飞檐飘逸如仙,他的父亲还在屋檐下安然睡着,并不知道大厦即将倾塌,因为他不成器的儿子。

      孤注一掷的疯狂念头与他父亲的笑容在他心头不断拉扯,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手指不断地揉搓,就像在捏一张本想拿来同归于尽的底牌,无数隐秘真假难辨,白云飞絮一样在他眼前流转。

      许久,方槿凌手指突然一松,他摸着下巴笑了一声,居然颇轻松,“不愧是您,陛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能说出来这种话。好,我答应了。”

      旁边贺铭顿时就按捺不住了,他霍然起身一鼓作气地说:“陛下,臣知您仁善,可郑王世子所涉之罪实在没有一条能够轻易宽赦,理当由三司会审依国法定夺罪名,您怎可在审问之前轻易许诺?万一他避重就轻,替他身边人隐瞒罪名怎么办?万一他自以为侥幸像刚才一样拒不承认他做过的事,又该怎么办?”

      他一面说一面瞪向方槿凌,后者却无谓地笑笑,耸了耸肩似是想说,看,陛下,我能答应,您能做到吗?

      从皇位至尊到阶下之囚,大喜大悲地走过这么一遭,他居然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又恢复了过往平都世家公子清贵第一人的气度。

      他理了理袖子,不再看身上污浊,莫名想到如果将来还有后人记得,或许会遗憾他为何不能一直做个白衣卿相,只晓风前月下填词,只可惜有些事不做一场,便永远不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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