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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忍冬 ...

  •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两人一起转身,看见方柔音与方谨初姐弟正朝他们走过来,方柔音的胎才两个月还未显怀,仗着身子强健不但没要步辇,还反过来扶着方谨初。方谨初裹着白狐皮缀成的披风,长长地垂到脚踝,怕把自己绊了小心地迈着步子,额上有些微汗。

      魏钧几步抢过来,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怒道:“三更半夜地跑出来,你今晚又不想睡了?安神汤呢?明天我就让太医院再换个方子!”

      魏恒也顾不得给方谨初行礼,快步走到妻子跟前,低声抱怨道:“怎么你也来了,我知道你身子好,可平都不比南方,十月就很冷了,万一受凉怎么可好。”

      方柔音失笑:“喂,我才是从小在平都长大的好吗?亏我弟弟担心你们,大半夜地把我找过来,怎么你们居然都说到我女儿出嫁上去了?”

      方谨初眨巴眼睛,讪讪地道:“不好意思,是我多虑,惊动阿姐,阿姐与姐夫别怪我。”

      魏恒忙又松开妻子朝方谨初拱手弯腰:“陛下言重,臣与拙荆不敢当。”

      方柔音就在旁边踢他小腿一脚,不屑地道:“你煞不煞风景,喊什么陛下,傻子!没听人家都管你叫姐夫了?”

      方谨初在魏钧怀里十分赞同地大点其头,魏钧就低声说:“抱歉,我不该瞒着你出来,叫你担心了。”

      就这样四人在魏氏灵堂的门前回转,月光照出两对互相依偎的影子,说不出地缠绵,方柔音在转弯前悄然回首,透过灵堂窗户的薄纸,看见里面长明灯温暖的烛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父皇,您在天有灵,若能看见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时间静悄悄地溜走,转眼过了除夕,绍安三年来临,又是一个上元节。

      方谨初从清早睁开眼睛,就在心里蠢蠢欲动地期待,他知道昨天夜里魏钧难得地没有盯着他休息,而是带着下属们在书房里忙了个通宵,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噙着一丝微笑,偏头看着日头沿着窗扇的雕花格子一寸一寸地爬上来,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从院里传来,很快外间的门被推开,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已经烤热了自己身体的魏钧掀帘子进来。

      他见方谨初已经醒了,就笑着点点头,先走到窗边,把六棱花觚里已经开始打蔫的腊梅抽出来,换上手中那一束结着成双成对的小红果的金银藤枝条。

      方谨初就偏头闷闷地笑起来,魏钧听见了,转身看他神色促狭,故意沉了脸道:“笑什么!”

      “我笑咱们大将军品味独特,你见过谁家拿金银藤插瓶的,开药房吗?”

      魏钧走过来,手指上还沾着一点树木枝条上蹭的土灰,他淡定地把灰抹到了皇帝陛下的脑门上,不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金银藤,别名忍冬。你住在我的忍冬堂,我拿它给你插瓶怎么了?”

      方谨初很意外,嘴巴微张“啊”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重说法。他光知道这种树木很耐活,从南往北一直到西宁和羌戎都能长,夏天开了花虽不怎么好看却能入药,有清热解毒之效,冬天果实则一挂就是好几个月,从秋末一直到来年春天,常常被来不及飞走的鸟雀当作食物,可以说非常实用,却不知它还有这么个名字。

      “再说了,你喜欢那腊梅,看着风骨峻峭的,折回来最多三五天也就蔫了,你换这个,放几个月也没问题。”

      方谨初:“……”

      好嘛,原来还真是为了实用。这很可以,很魏大将军。

      念头转过去,方谨初撑着坐起来,靠在枕屏上,兴致勃勃地问:“咱们今天去哪?”

      魏钧拉过他的手按了一会脉搏,柔声道:“不着急,我今天整天陪你,外面冷得很,你吃了早膳可以再睡一会,咱们中午再出去。”

      其实魏钧除了有不得不外出的公务,很少有哪天不是整天陪着他,经常都是魏钧在外间召见大臣,方谨初在里屋补眠。若气候适宜还会把奏折搬去妙园或者怡园的凉亭处理,批阅几本,抬头看一看园子里躺在竹榻上假寐的皇帝。

      可是方谨初还是非常喜欢听他这样说。

      魏钧看他点头,就给他把衣服丢过来,屋里火盆燃得足,隆冬时节也不过在中衣外面披一件对襟。他一面系衣带,外面荣德甫就已经指挥着内侍把早膳端进来摆在外间,再静悄悄地退出去。

      两人的口味都非常朴实,皇家常吃的精致细点一概不要,独爱一碗清粥小菜,魏钧啃着有整块肉的包子,方谨初文雅一点,一只一只地捻鸡蛋蒸饺来吃。小几上还摆着一碗飘干桂花的汤团,方谨初悄悄瞟魏钧一眼,拿勺子去捞,魏钧忙给他拦住,把醪糟小圆子推给他,哄道:“你吃这个,汤团子太黏了不消化。”

      方谨初垂眼,在自己碗里搅了搅,里面红豆沙不少,糯米圆子却只有可怜巴巴的几颗,简直不忍心下口。魏钧见状哭笑不得,心里琢磨会不会太矫枉过正,好歹也是过节呢,就赶紧把汤团分了他一半,于是皇帝陛下心满意足。

      等吃完早饭,方谨初倒也没了睡意,却也不急着出门。上元是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他现在又今非昔比,想在那般人潮下微服出去大半天,关防要做的工夫非同一般,包秉轩从开始筹备上元灯会的那一刻,就把“让陛下和摄政王舒服游玩一天”当成了第一任务,卯足了劲要洗雪去年之耻。

      而准备做得再提前,朱琇这边布防的人手许多也得今天才能撒出去,只好劳烦皇帝陛下耐心等着,毕竟要不是他自己不爱惜龙体,要还有原先那等独步天下的本事,底下人也能省点事不是?

      这句是朱琇的原话,褚云一字不差地转达的。一向最冷静内敛的那位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直言犯上的大实话,当即给皇帝陛下噎得差点没反应过来,作势欲怒,却在众人一致谴责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毕竟朱琇这一句可以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杯盘撤下去之后,一盏肉桂热茶换了上来,方谨初抢过去捧着尝了一口,立马陶醉地眯起了眼。他于饭食极随和不过饱腹而已,饮茶却挑剔得很,酷嗜滋味醇厚香气浓郁的,细究起来还是在踏莎营常年超负荷工作养出来的习惯。现在他因为睡眠问题被太医勒令禁了浓茶水,平常只拿一整壶就放几片叶子的白茶敷衍他,给他憋得抓心挠肺。好容易最近睡得充足,今天又打定主意要玩到半夜才回来,才被摄政王开恩赏了一碗原先惯喝的那种,方谨初十分珍惜。

      门外通传声响起,转眼方怀璋只身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身边既没带白福敬也没让伴读跟着,他笑着朝方谨初和魏钧行了礼,魏钧也朝他俯了俯身唤了声“太子殿下”。

      从魏钧摄政起,这两人的关系就诡异得很,用个不大合适但很形象的词形容,便是“相敬如宾”,就像在比谁更客气更知礼似的。怀璋如今对方谨初彻底没有了当初那种在皇权面前的敬畏,已经敢帮着太医当面呵斥他不许乱吃东西少穿衣服,如果不小心给皇帝惹急了,就眼泪汪汪地自责说都是自己连累小叔叔,这话比什么都好使,方谨初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憋得没办法,弄得在他一九岁孩子面前比当着魏钧还老实。

      到现在连荣德甫想要逼迫皇帝添衣吃药,挂在口边的威胁都是,“告诉太子殿下去”。

      而面对魏钧却不一样,怀璋在人前对魏钧执的是弟子礼,反正魏钧封郡王的时候还有个太子太保的虚衔,也算名正言顺。他日常行走落后魏钧半步,旁听政务的时候总是提前两刻钟到亲手准备茶水,朝臣来了都有座位,他却坚持站在魏钧右手边踮着脚替他铺纸研墨,后来干脆叫下人给他准备了个矮凳。人后则恭敬又亲热,“叔叔”喊得不离口,把他当长辈尊重,晨昏定省一如对待方谨初。这一切魏钧都坦然受之,然而除了和方谨初在一起的时候还叫他小璋,余者则必称“太子殿下”,一应礼仪更是叫他做得流畅自然,任谁也不可能说出僭越二字。

      摄政王章法严谨人们都已经习惯,可新太子这般做派,难免就有人联想起当年他父亲就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又看他管魏恒曲正杰等人也是一口一个“叔叔”地喊着,私底下更议论说他不愧乃父之风。这话里存的绝非好意,不过传到太子与摄政王耳朵里两人都一笑了之,依旧我行我素,倒是久不管事的方谨初偶尔听闻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就喊来了朱琇和包秉轩查问明白流言来源,随即下了圣旨斥责,明明白白地点出对方挑拨东宫与摄政王的关系其心可诛,越过魏钧和尚书省直接罢了对方的官。

      事后那人在怀璋出宫的时候拦住车架痛哭流涕地哀求,魏钧他是不敢见的,以为太子年龄小好说话,而且既然陛下看重太子,那如果他能说动了对方小孩子闹一闹求一求想必能让陛下心软。

      自然,怀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他说:“其实你那几句话,孤没在意,郡王也必不放在心上,可是既然陛下在意了,就不会再有人救得了你。听说皇爷爷在世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京官了,何为天子之威莫非还要孤教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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