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24、红裙子

　　生日过后，若水云又与路林丘刻意保持着距离，生日那天晚上的亲密举动被她当成了酒后失态，她也是这样向路林丘解释的。她解释的时候显得异常冷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事情。
　　“对不起，路总，您生日那天，我喝多了，讲了些不该讲的话。那些都是胡言乱语，忘了吧！”若水云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若是给您带来了什么困扰，我向您道歉！”
　　路林丘静静地听着，待她讲完，只轻声道了句：“知道了。”
　　对于若水云的态度与说辞，他似乎一点不觉得意外，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于是便将自己摆正位置，做了一个确确实实的听众。
　　每当这种时候，若水云便会生出好奇来，她想路林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能那般温柔、热情，又能这般云淡风轻！
　　若水云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道：“谢谢！”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冰冷了，路林丘这样无关痛痒的反应，让她松了口气。但是，当她走出路林丘办公室的那一刻，那种冰冷镇定的神情一下子便消失了，所有的坚强顷刻瓦解，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呼了口气，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睛，还未流出的眼泪又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自那以后，路林丘与若水云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过生日那天的事，仿佛那只是一场梦，醒了，梦便没了。
　　有些事情，明明只存在于梦中，却能紧紧攥住人们的心，进入人们的生活。而有些事情，明明是真实发生的，却又被人们当作是梦，想方设法去忘记，强制性去丢弃。

　　长广项目经过一波三折之后，终于尘埃落定，欢欢喜喜地开张了。西泽项目则进入了紧要关头，于时和路林丘为了这个项目花费了许多心血。
　　于时每次来北京，总是想将若水云单独约出去，若水云有时会拒绝，就算赴约，也会将分寸拿捏得很好。于时像个透亮人，只要看到若水云的反映，便总能知晓她几分心思。于时礼貌又风趣，没有说过越矩的话，也没有做过越矩的事，他与若水云就像是多年的老友，聊聊日常，谈谈工作，说说趣闻。于时觉得这样也好，起码还能以这种方式，与若水云一直相处下去！
　　经过长时间的考察与分析，葡萄酒生意被路林丘提上了日程，他决定将酒庄设在里昂。
　　随着陆林生意规模的扩张，若水云又开启了繁忙加班的生活。这天，她搜集、整理了一摞文件，打算拿给路林丘阅审，走到路林丘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听得里面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在哭，愤怒地道：“她那样的身份，你到底看上她哪里？”
　　“住口！”路林丘吼道，“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她到底有什么好？叫你这么多年独身等她！”女人哭喊道，“这天下的女人，不是只有她一个！”
　　“天下的女人再多，于我而言，就只有她一个！”路林丘道。
　　“你不要再执迷了！”女子恨恨地道。
　　“与你无干！”路林丘冷冷地道。
　　“哐当”一声，办公室的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随着“嗖”一阵风吹过来，一团红色晃眼而至，若水云浑身哆嗦了一下。
　　“看什么看？”女人一把推向若水云，冲着她吼道，“都是因为你……我真不明白……”说罢，捂住嘴巴，大哭着，一溜烟跑掉了。
　　若水云打了个趔趄，方才站稳。她莫名其妙地被那女人推吼了一通，迟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指指自己，又指指那女人的背影，嘟哝道：“我？她？这……冲我发的哪门子火？！”
　　尽管只是一个照面，若水云也足以瞧清楚，那是一个十分美丽、异常妖娆的女人，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直将身姿勾勒的丘壑有致，披肩卷发，脚踩白色细跟高跟鞋，细长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仿若亮晶晶的星星，不淡不浓的妆容叫人赏心悦目，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隐隐飘出，整个人丰盈晃眼，妩媚多姿；完全不似若水云的清汤寡水，草长莺飞。
　　“火气虽说大了点，但，”若水云赞叹道，“是真美！”
　　正当若水云对红裙女子的美貌赞叹不已时，路林丘飞快地跨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紧张地道：“你没事吧？”
　　“她……怎生得那样美！”若水云依旧陶醉在红裙女子的美貌中，没有醒来，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兀自赞叹道。
　　“若水云？”路林丘唤道，“你究竟有没有事？”
　　“……没事……我没事。”若水云回过神来，“路总，方才发生什么事？以前从未见过她！”
　　“进来吧。”路林丘说罢，走入了办公室。
　　若水云随后跟上，将文件递给他：“路总，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放下吧。”
　　“好的。”若水云见路林丘没有向往常一样看资料，也没再讲话，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若水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您好！”若水云道。
　　“我不好，很不好！”打电话的是个女子，“若水云，你离路林丘远点，你配不上他！”
　　“您说什么？”若水云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您是说路总？”
　　“你离过婚，还有孩子，而路林丘从未谈过恋爱。我看着他、等着他那么多年，你不能捷足先登！”女子趾高气扬地道，仿佛不是在讲一个人，而是在霸占一块领地。
　　“您是哪位？您在说什么？”若水云耐着性子解释，“路总是我的老板，没有您想的那回事。”
　　“那便好！”女子道，“你什么都给不了他，只会让他伤心。你知道因为你，他伤心了多少回吗？”
　　“因为我？伤心？”若水云道，“这位女士，我不知道您为何要对我讲这些，我对您的话不感兴趣。若无其他事，我先挂了。”
　　“算了，跟你说也没用！”女子愤愤地道，“记住你的承诺！”
　　“承诺？”
　　“远离路林丘！”
　　“……”若水云被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通，很是郁闷，不愿意再与她胡扯，便挂断了电话。她不晓得打电话的女人是谁，但听得出来她很愤怒，而且憎恨她。
　　“莫非是昨天那个女人？”若水云想道，“她怎会有我电话？听她的意思，是误会我与路林丘了，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路林丘？”
　　“……乱了……”若水云敲打着自己的脑壳，心烦意乱地道，“愈发得乱了！”

　　经过再三琢磨后，若水云觉得还是告诉路林丘较为合适，于是鼓足勇气走到路林丘办公室门口，想要敲门，伸出手去却又缩了回来，停了停便又伸手去，还没碰到房门，又给缩了回来，几次三番，忐忑不安。
　　“你在干什么？”路林丘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若水云吓得一哆嗦，后退了一下，立即转过去身，看到路林丘站在她身后，正满脸疑问地看着她。
　　“我……”若水云结结巴巴地道，“我有件事情……想与您说……”
　　路林丘盯着她看了几眼，然后开了门：“进来说吧。”随后将身子侧向一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若水云想打退堂鼓，但看到路林丘不仅站在那里，手势也没收回去，只好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走进屋去。
　　“有什么事，就说吧。”路林丘没有走去办公桌，而是径直坐到了沙发上，十分淡定地、饶有兴致地瞧着若水云。
　　若水云站着觉得别扭，但也没有勇气走过去，只管傻傻地站在那里：“路总，我想……我想……”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路林丘不讲话，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依然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等着听她要怎么说。
　　若水云深吸一口气：“今日早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子打来的。”
　　“然后呢？”路林丘一脸玩味的表情。
　　“她说……她说她等您很久了……”若水云低下了头。
　　“就这些？”
　　若水云偷偷瞄了他一眼，将头抬了起来：“她还叫我……离您远点！”
　　路林丘往后一倾，靠在了沙发上，看起来一副十分悠闲的模样，但眼睛却是仅仅地盯住若水云，等着她说下去。
　　“我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您是老板，我是员工……我们就只是上下级，没……没有别的……”若水云又开始结巴了，“我看她非……非常在意您……我不想让她误会！”
　　“哦。”路林丘应了一声。
　　“哦？”若水云疑惑地道，“那我的意思，您明白了？”
　　“不明白！你不妨说得再具体点。”路林丘的嘴角显出了一抹笑意，若水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笑意不见了，换之而来的又是那幅淡定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我与您……我们两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若水云道，“不要让她误会，平白耽误了你们！”
　　“知道了。”路林丘风平浪静地道。
　　“她是昨日来找您的那个女人吗？”
　　若水云此话一出，路林丘笑了起来。
　　“您为什么笑？”若水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她。”路林丘笑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若水云眨巴着大眼睛，瞧着路林丘，一时间竟讲不出话来。
　　“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那么开心？难不成他早猜到我要说什么？可是，那些……那些……哎呀……”若水云想道，“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嘛！”
　　“你这两日准备一下，二十六号同我一道去里昂。”路林丘看她那为难的样子，便移开了话题。
　　“二十六号？那不就是后天吗？！”若水云吃惊地道，“酒庄这么快就要设立了？”
　　“嗯。”路林丘点头道，“你什么都不用带，一应所需，那里都会准备齐全的。”
　　“谁准备？”若水云懵懵懂懂地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路林丘卖关子道。
　　“我们要在那里呆多久？”
　　“这个不好说，得看酒庄的处理情况。”
　　“若时间太久，会不会耽误西泽的事？”若水云道，“眼下西泽正在关键时期，许多事都需要您亲自处理，在这个时候去里昂设立酒庄，当真是合适的时机吗？”
　　“酒庄之事我已经考察很长时间了，眼下正是好时机，机会稍纵即逝，不能再等了。”路林丘道，“西泽的事，我已经与周建林等人都仔细研究过了，不会耽误的，我也拜托了于总，他会多费心盯着的。放心便是！”
　　“好的。”若水云道。

　　对路林丘纠缠不休的那个女子名叫“常依蕴”，父亲是个商人，创建了一家公司，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她从美国留学归国后，便一直在父亲公司做事。她与路林丘是大学同学，自在课堂上看到路林丘的第一眼起，便被路林丘成熟沉稳、英俊清朗的气质所深深吸引，从此将路林丘放于心间，再未离开。
　　多年来，常依蕴的心不知为路林丘跳动了多少回，也不知悄悄为他造了多少青春梦。路林丘对她的心思一直视而不见，拒她于千里。常依蕴为了得到路林丘，也曾想破脑袋，用尽方法，但都无济于事，路林丘不但不给她任何靠近的机会，还一次次用实际行动让她死心。
　　常依蕴一直以为她与路林丘之间隔着永永远远都到达不了的距离，但她始终没能明白，他们之间相隔的并不是永永远远都到达不了的距离，而是本就无甚相隔！因为在路林丘眼里，她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既无相干，又何来相隔！
　　这次，不知她从何处听说路林丘要带着若水云一起去里昂，当下就急疯了。在她看来，若水云不过是荒野中的一株野草，苍凉萎靡，毫无绿意，风一吹，便摇摇欲坠，委实令她厌恶。她总是忍不住想，路林丘瞧上若水云一定是瞎了眼蒙了心，否则断不会对这样一个女子痴迷！
　　不管怎么说，在路林丘面前，常依蕴还是要摆出一些风度的，好让路林丘对她的看法能有所好转。于是，当路林丘和若水云来到机场的时候，她便佯装十分喜悦地迎面走了过来。
　　“巧！”常依蕴道，“好巧！”
　　“常依蕴？”路林丘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在这里，我便在这里喽。”常依蕴剜了若水云一眼，得意洋洋地对路林丘道，“我也去里昂！”
　　“什么？”
　　“我要与你一同去里昂！”常依蕴柔声细语地道，“林丘，你就带我去吧。听说你这次要去很长时间，我不能见不着你！”
　　“您好！”若水云伸出手去，想要和常依蕴握手。
　　常依蕴白了她一眼，没搭理，继续冲路林丘耍娇道：“好不好嘛？”
　　“常依蕴！”路林丘严肃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不能！”常依蕴收起了满脸的娇媚，冲路林丘嚷道，“是不是因为她？”
　　毕竟是在公众场合，常依蕴虽愤怒，但还是极力压低了音量，指着若水云，压抑地道：“我就知道，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她有什么好？清汤挂面都比她有料！”极力压制着情绪，直将眼睛憋得怒火四射。
　　“够了！”路林丘怒道，“常依蕴，请你记住了，她不是你能品头论足的！”
　　“我们走。”路林丘一把拉住若水云的手，转身走了。走之前，还不忘郑重警告常依蕴：“不要跟过来！”
　　“路林丘……”常依蕴异常恼怒，哭了起来，跺着脚，心有不甘地道，“我不信，你根本不可能看上她的！不可能！她有什么？瘦弱的像鸡一样！”
　　若水云被路林丘拉着走了几步后，便将手抽了回来，觉得非常尴尬，嘟囔道：“路总，这样不好吧，常小姐她……看起来很生气！”
　　“她就这性子，甭理她。怎么跟她讲，她都还是这样。方才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我们得快点。”路林丘重新抓起若水云的手，大步朝前赶去。
　　若水云个子比路林丘矮那么多，哪里跟得上，只好一路小跑着被他拖着走。
　　得亏是走得快，才卡着时间到了登机处。上了飞机，坐上座位，若水云才算松了口气。她呼呼喘着气，脸热得红扑扑的，不停地用手扇着风。路林丘见她这样，便从座位的袋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旅行手册，忽闪忽闪对着她扇了几下。直到此时，若水云才注意到路林丘的座位与她挨着。
　　“路总，您怎么坐这里？”若水云不可置信地道，“这是您的位置？”
　　“嗯。”路林丘轻声道。
　　“我们的位置怎么是挨着的？”若水云嘟囔道。
　　“怎么，不好吗？”
　　“不是！”若水云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总觉着怎么解释都不合适。
　　“我就该提前看看他的机票，早发现了，也好去换位置！”她心下想道。
　　路林丘看到她那副为难的模样，挑挑眉，笑了起来。
　　“怎么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若水云咕哝道，“怎么这么喜欢这样莫名其妙的笑！”
　　“你说什么？”路林丘只听得她咕咕哝哝的，没听清楚讲了些什么，便问道。
　　“没什么。”若水云道，“我只是好奇那边的新同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哦。”若水云道，“今天谢谢您去家里接我。”
　　“你今天……”
　　“什么？”
　　“很好……”
　　“……”
　　路林丘言语至此，若水云“唰”一下脸红了，讷讷地宁是一个字也没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