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47、威胁

　　路林丘从若水云房间出来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虽是疲累异常的一天，却丝毫没有睡意，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目光所及之处，既熟悉，又陌生，还夹带着些幽美。
　　丘云所处之地是一片别墅群，虽在郊区，四周却不冷清，但也不喧闹。昏黄的路灯无声地矗立在马路两旁。路上偶有车辆经过。此刻，有几户人家的灯光亮着，与路灯遥相呼应，好像正在对着悄悄话。
　　夜风微凉，夜色寂寥。
　　路林丘仰头望去，一轮新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四周散落着寥寥几颗微星。他消瘦挺拔的身影斜斜地投射在身后，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单而寂寞！
　　白天在公安局看到的视频分析，廖厘和李一真的话，于时口中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以及若水云有意无意的点拨，全都交织在他心里，反复翻滚着。他将整个案子一层层剥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于时在说谎！
　　这件案子一定不是于时讲的那样，一定另有隐情。可于时为何要说谎？他与于时合作几年了，从他这几年的行事风格来看，是个诚信、正直的人，如若他知道案子的真相，就一定会讲出来，好让警方破案，让宋经死得瞑目，给宋经家属一个交代。然而他却偏偏选择了说谎！他隐瞒的事情一定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说到底，于时毕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利益，这无可厚非，退一万步讲，纵使案子与他有利益纠葛，也不至于要拿一个人的性命去换！而且，在西泽项目的整个工期，宋经与于时合作得都十分默契，没有见到也没听到任何有关二人不合的事情。
　　于时究竟隐瞒了什么？路林丘翻来覆去琢磨着，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情都过于蹊跷，一切都是那么扑朔迷离！
　　正当无解之时，路林丘突然神色一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顿时觉得脊背冰凉到了极点，快速收回目光，下一秒就啪的一声拉上了窗帘，接着便朝若水云的房间飞奔而去。在到达若水云房门跟前时，他艰难地定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而后推开房门，打开灯，目光在下一秒便集中到了床上，接着他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
　　床上的被子里露出了若水云熟睡的脑袋！
　　路林丘瞬间湿了眼眶！他轻轻地关上房门，轻轻地走到床前，定定地看着若水云如婴儿般睡熟的面容，顷刻间万千情愫喷涌而出，一颗泪珠终是没能忍住，从眼眶中滑落，滴落在覆盖着若水云的被子上，顿时漾开了一朵怒放的花……
　　路林丘扑腾一下，跌坐在地。他呆坐了几秒，才艰难地趴上床沿，将手温柔地附上了熟睡人的脸庞，痴痴地凝视着那姣好的容颜，分秒不舍移开……仿佛视线一旦移开，眼前的人便会消逝不见……
　　不知什么时候，路林丘就那样睡了过去……兴许是天微微亮的时候……兴许是鸡鸣的时候……又兴许连鸡鸣都不会有……又或者是无时无刻，无痕迹……
　　总之，当次日日上三岗，若水云悠然醒来的时候，在伸懒腰之际，她看到了搭拉在自己脸庞和肩膀之间的路林丘的手，顺着手臂看到了跌坐在地，歪倒在床沿还在熟睡中的路林丘。
　　他就这样在地上跌坐了一整夜吗？他就这样在床沿趴了一整夜吗？
　　若水云想要问问他，但又不忍心叫醒他。但若不叫醒他，他这样趴着，该有多难受！正在纠结之际，路林丘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若水云心疼地问。
　　“嗯！”路林丘轻声回答。
　　“感觉怎么样？”若水云温声问道。
　　“没事！你睡得好吗？”路林丘微笑着，轻声道。
　　“嗯！”若水云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若水云接着问。
　　“没看时间。大概是半夜吧！”
　　“你怎么趴在床沿就睡着了？你睡在沙发上，或者在地上打个毯子也成啊……你这样，应该很冷吧，都这个季节了！你快起来，到那边盖上被子暖和暖和，别感冒了！”若水云指着不远处的沙发，缓声道，“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好！”路林丘柔声道，然后起身，但还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腿麻了吧！”若水云轻声道。
　　“有点麻！”
　　“来。我扶你过去。”若水云跳下床，扶住了路林丘。路林丘却一把将她拽入怀里，紧紧地拥住了。
　　若水云能感觉到他这个拥抱中带着些许忧伤，便疑惑地问：“你……你怎么了……”
　　“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路林丘几近祈求地道，看起来十分脆弱。
　　若水云轻轻回抱住了他，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路林丘的声音由不安转为了温柔，“你乖乖呆着，哪儿也别去。”
　　若水云闻言，浑身一颤，果真没有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路林丘才松开了手臂，盯着若水云的眼睛，调笑道：“现在可以说‘早安’了，女士。”
　　“什么？”若水云一脸茫然。路林丘的情绪前后转变之大，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被路先生陪着睡了一夜，感觉可好？”路林丘继续调笑。
　　若水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只好尴尬地瞧着，不晓得该如何接话。直到听见路林丘呵呵的笑声，她方才反应过来，随即便面红耳赤，立刻低下头去，羞答答地不敢瞧他。
　　路林丘眉毛一挑，俯下身去，悄声耳语道：“你总是这般喜欢害羞，可怎么好？！”
　　若水云气恼地一跺脚，一言未发，赧红着脸，跑开了。紧跟着，身后传来路林丘哈哈的笑声。

　　当路林丘和若水云在于时家与他道完别，关上房门的那一瞬，于时满面的笑容迅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阴郁不定的神情，他眯起眼睛，嘴唇微微地动了几下，好似在思考什么极度复杂的问题，又像是在无声地喃喃自语。他一直盯着房门，没有转身，没有移动，像是石化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他的骨头仿佛被软化了一样，一下子松垮下来，腰身弓起，双臂无力地耷拉在身旁。
　　“不……不可以……不能这样……”他喃喃自语着，双拳慢慢地紧紧地握了起来。
　　“我跟你说过什么，你不会忘了吧？我相信你会记清楚的！”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阴森森的腔调在整个客厅里回荡。
　　于时环视着四周，尽管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但他还是强撑着胆子，生吞了几下口水，战战兢兢地道：“不……你休想……我绝对不会屈服的！”
　　“你已经屈服了！”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四周，却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没有！”于时吼道。
　　“是吗？”阴冷的声音带着满满地嘲讽道，“那你为何不告诉路林丘？为何不告诉警方？你完全可以告诉他们的！”
　　“我……”于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确没有将真相告诉路林丘，也的确没有告诉警方。
　　“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吧。这个买卖对你和路林丘都很划算。”阴冷的声音恶狠狠地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敬酒不吃吃罚酒！后果，你是知道的！”
　　于时没再讲话，而是胆战心惊地目不转睛地扫视着周围，想要找出声源所发之处，找到讲话之人。可他依旧失败了，声源和讲话之人根本无处可寻。
　　“别白费力气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若你再不识抬举，就休怪我不客气！”阴冷的声音威胁着讲完便消失了。
　　于时心惊肉跳，浑身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倒下去，可他终是没有跌倒，而是慢慢抬起腿脚，开始移动了。他缓缓地移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捂住脑袋，手指紧紧地抓住头皮，仿佛正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思想搏斗。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手，缓缓地抬起头来，挺直了腰板。此刻，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又好像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看起来异常冰冷，又异常镇定。

　　时间分秒难熬，终于挨到了第二天，于时也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路林丘的电话。
　　“喂。”路林丘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于总，有什么事吗？”
　　“是的！”于时一板一眼，异常严肃地道，“大事！你现在哪里，我去找你。见面说。”
　　“好的。”路林丘道，“我在丘云。来吧，我等你。”
　　于时挂断电话，驱车去了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