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48、揭秘

　　当于时敲开丘云的门，林嫂引他进入客厅的时候，路林丘和若水云已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了。
　　于时见到路林丘一脸镇定的模样，十分吃惊：“你怎么看起来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
　　“先坐吧。”路林丘指着旁边的座位道，“林嫂，你先忙去吧。”
　　“好的，先生。”林嫂转身走了，中间也没有进来奉茶、端水果什么的，直到于时离开，她都没有再出现在客厅里。她深知先生的习惯，先生会客时不喜有人打搅。
　　于时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了看路林丘，又看了看若水云，显然路林丘是没打算瞒着若水云的，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比他在江陵市中心医院见到之时又进了一层。想到这里，于时心里酸得难受，怎么说若水云也是他中意之人，而今看起来，自己连渺茫的机会都不会有了！而且……而且若让若水云知晓接下来他所讲之事，只怕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必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连朋友之谊都不会再有，更甭提亲近的机会了！
　　三人分坐于沙发上，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怪异。于时定定地瞧着若水云，不讲话，也不转眼珠子。路林丘则定定地瞧着于时，不讲话，也不催促。若水云被于时瞧得莫名其妙，又转头看看路林丘，看到他瞧于时的眼神，便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
　　于是，她笑了笑，道：“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讲话？光这样纷纷瞧着，有些……有些……吓人……”
　　被若水云这么一说，于时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垂下头去，仿佛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有些难为情，又仿佛重大到令他难以启齿。
　　“那个……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于时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结结巴巴地道，“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过于匪夷所思……”
　　路林丘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讲。若水云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子，只觉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她压根不晓得于时特意赶过来究竟要讲什么事。她以为肯定不是宋经案件的事，因为这件事情，昨天在于时家里，都已经讲过了；虽然她感觉于时没有讲实话，但他既然有所隐瞒，那么今日想必也不会讲明了。那么，他还会有什么事要与他们讲？而且还令他与路林丘表现得如此不同以往？若水云当真想不通透。
　　对于路林丘的反应，于时也确实没想到。他以为路林丘会催促他快些讲，或者至少会显得很惊讶。但事实却是异常平静，从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波澜，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于时心里暗叹：“不愧是路林丘！”
　　也难怪若水云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路林丘只跟她说于时今日会来，要与他们谈一些事，却没说是什么事。之前对于时的所有怀疑，路林丘都没有告诉若水云，即使在她表示怀疑并提点他时，他也没有参与评说。路林丘这么做，一则是怕若水云担心，二则是怕她陷入危险。毕竟，那是人命官司！什么样的缘由，需要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作为代价？
　　除非……是天大的缘由……
　　“其实，我今日来，想要讲的就是宋经案子的事情……”于时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哎！事实上，宋经的死亡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施害！”
　　“什么？”若水云惊道，“这件事，昨日在你家里，你不是都说过了么？”
　　“是说过。可是，我只说了一部分……”
　　“一部分？”于时的前后不一，令本就持有怀疑的若水云更加满腹狐疑。
　　“事实上……事实上，现场除了我和宋经之外，还有一个人……”于时磕磕巴巴，停住不讲了。
　　若水云大惊失色，迅速转头看向路林丘，而路林丘则仍是那幅水乳不惊的模样。若水云心里不禁打起鼓来，暗道：“莫非他早就猜到了？可他为何不与我说？”
　　这么一想，若水云更加忐忑不安了，一连串的疑问一股脑冲入脑海：
　　“原来，于时先前果真在撒谎！他为何要撒谎？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撒谎！这个谎言为免太大了！谎言既已出口，今日他又为何要主动跑来道出真相？”
　　“路林丘为何要对我隐瞒？我都已经向他表示怀疑，提醒他多加注意了，他却依然隐瞒于我！为什么？”
　　“宋经既是被人所害，为何在监控视频里却看不到凶手？也找不到凶器？”
　　这些疑问相互交错，在若水云脑袋翻转，使她越发理不明白了。心里虽已翻江倒海，但她始终没有向他们任何一人问出。
　　“不管事实是什么，其中都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若水云暗自忖度道。

　　过了半晌，于时才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
　　“宋经是被人害死的……而且……而且……我想，我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我……”
　　“不急，你慢慢说。”此刻，若水云显得很是平静，她显然已经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再一惊一乍。既然每个人心里都隐藏着秘密，她又何须再问！相问，不如自己去寻！
　　直到此时，路林丘都没开口讲话，只管目不斜视地盯着于时的脸，全神贯注地听他讲；就连若水云，他都不曾看去一眼。
　　“那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有阴谋的……路林丘，你知道吗？一条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整宿都没敢合眼……”于时的脸色变了，由先前的慌张，变为了恐惧。阴影蒙在了他的脸上，可眼睛却精亮起来，“我承认，我曾经胆怯过，懦弱过……我是害怕的……因为那个人可以轻易要了他人的性命……你明白吗？路林丘！”
　　“反正，我是不明白的！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会那样！为何会有他那样的人……”于时的脸色因恐惧变得阴暗无光，像是在跟他们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就能一下子令一个人腾空飞起，向后撞去呢？他明明没有碰到宋经，可宋经就那样飞出去了……你们看到了呀，公安局的监控视频里有的呀，那日我们一道去局里的时候，廖警官给我们看了呀……事实确实如此，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根本没动，就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半步，只说了句‘去死’，然后宋经就那样腾空飞出去了……”
　　“你们能想象得到吗？如此诡谲之事，如此诡谲之人，谁能想到呢！”于时道。
　　听到这里，不知怎地，若水云突然就想到了苦情。苦情在她面前也做过瞬间移动的事情，就是她去秋月家园找许文昕的那次，被绑匪劫持的时候，苦情就是那样突然出现，凌空抱起她，瞬移到了路边，躲过绑匪施害的。没错，事情确实如此！
　　“莫非……”若水云握紧了拳头，兀自摇头道，“不会的……这怎么可能……”
　　“若水云，你说什么？”路林丘终于开口讲话了。但他不是向于时询问案情，却是向若水云发问。也是，每当若水云有事的时候，他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头？！
　　“……没……没什么……”若水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摇头道。
　　路林丘询问的眼神，望了她好一会，才又转过头去看向于时。
　　于时惊慌又恐惧地道：“更为奇怪的是，为什么监控视频里没有他？他是怎么在监控里消失的？无论怎么想，无论想多少遍，我都想不明白！”
　　“而且……而且他杀害宋经，是因为一个人……”讲到这里，于时突然停住不讲了，他抬起头，以询问、探究的眼神看向路林丘。
　　“谁？”路林丘下意识觉得不妙，双眼眨了一下，却依然用平静的声调问道。
　　于时定睛看着路林丘，重重地道：“……你……”讲出“你”这个字，于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路林丘大惊失色。
　　“他？”若水云这一惊，如五雷轰顶。这确定无疑地使她想到了苦情，想到了梦境中的蓝衣青年，想到了水墨画中的白衣少年，想到了在她面前现身的白衣男子，还有梦里持剑凌空辟出淡蓝色光电的男子和剑光硝烟下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还有……还有梦境中的其他人和事……本来她牵强地以为于时隐瞒真相兴许是为自己的利害权衡，或者他口中的那个人很有可能与她有关。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人杀害宋经竟然是因为路林丘！这对她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直将那万里晴空硬生生辟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她彻底失控了，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这怎么可能……路林丘？……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商人，只是一个胸怀宽广、情意满满的商人，仅此而已，他什么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会被牵扯到命案里？……怎么可能被牵扯进来……没有可能的！绝无可能！”由于过于激动，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里含着泪光，情绪已然崩溃、膨胀到了极点。
　　“水云？你……”于时被若水云的反应吓到了，也跟着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她。
　　“不可能……我不相信……这绝不可能！”若水云满面泪光，孤单无助地站在那里，仿佛已被全世界隔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淌下，任谁也阻止不住。
　　路林丘也站了起来，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安抚道：“若水云？你怎么了？没事的！没事的！别怕！不用怕！不会有事的！于总还没有讲完，且听他讲下去。无论你想到了什么，都一定是想严重了！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这？你们……水云……”见此情景，于时也大吃一惊。他和若水云认识六年了，从未见她有过如此失控的情况。平日里无论什么事情，她总是一副淡定、冷静的样子，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有条不紊。可眼下，她竟然惶恐成了这样，如同惊弓之鸟，方寸全无。这委实让于时觉得她好似换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往他所认识的那个若水云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路林丘没工夫应付于时，只将若水云拥着，柔声安慰着。
　　他不安慰还好，越安慰，若水云哭得便越厉害了。她哇哇地大声哭着，直将肝肠哭了个寸断！
　　“不是的！路林丘……不是这样的……这与你没有关系……明明是与你没有关系的事，他为何要把你牵扯进来？”若水云埋在路林丘的怀抱里，绝望地哭喊着。无论他的怀抱有多宽阔，多温暖，都涵纳不了她眼下的惊恐与悲伤。
　　然而若水云也只能讲这么多了。虽然她方才想到了苦情与梦境里的那些人和事，但那也只是猜测，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可如今，于时却说是因为路林丘，这叫她如何接受？她一直不告诉路林丘那诸般事，是因为她知道那些事错综复杂，怕他担心，怕他被牵扯进来，怕他受到伤害！而她之所以又将梦中男子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件事告诉路林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会身陷囹圄，或者已然身陷囹圄，此种情形下，她又怎能让路林丘再对她用情，教他深情错付，误了终生？
　　不能！她不能，她绝不这么做！
　　可是，事与愿违，而今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虽然于时没说宋经之事是否与她有关，也没说那个人是否提到过她，可她就是有预感，那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感觉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苦情……如若真是苦情，那么路林丘被牵扯进来，恐怕是因为她了！据她所知，路林丘与苦情根本不相识，只是曾经在断桥有过一次擦肩而已，那根本连谋面都算不上，更没有交叉！两个素不相识又毫无交叉之人，怎么可能会有冤仇？不会的！一定不会！一定是因为她！路林丘是无辜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为什么？”若水云心里阴云密布，又被路林丘的滚滚深情包裹着，想到苦情，想到突然出现又讲了一堆怪语的白衣男子，想到梦境，想到画里的少年……一时间，万古情殇，万千情愫，万般滋味，齐齐涌上来，在她的五脏六腑、血液骨髓中翻腾，直搅得她活不过气来。
　　“不！不能讲！不能告诉路林丘！不能让他有事！他要平安！一定要平安！他一定要平安地过完此生！”若水云内心翻腾着，将抵在路林丘胸前的双手伸到了他的身后，紧紧地环抱住了他的腰身，热切地将自己埋入他的怀里……
　　所谓缘情，生从何来，归往何处，有谁知晓？她只知眼前人可爱，可敬，又可悯！
　　岁月渺渺，不露风霜！此刻，就让一切时光与故事都定格在这里，可好？！

　　话说那些人和事，于时自然是毫不知晓的。
　　除了梦境中的那一个人以外，其余的人和事，路林丘自然也是不知晓的。若水云对他讲的，不过了了。那了了中的梦境一人，在人们看来不过是虚空的幻象，于路林丘而言亦是如此！

　　见若水云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路林丘便接着问于时：“于总，那个人当真是那么说的？”
　　“是的！他的确说是因为你！”于时讲出这些，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水云从路林丘怀里抬起头来，呜咽着对于时道。
　　“这一次，我说的都是实话！水云，请你相信我！”于时信誓旦旦地道。
　　“他还说了什么？”路林丘问。
　　“没有了……”于时略显慌乱，“就这些！”
　　“若是那个人再找你说什么关系到我的事，还请你及时告知于我，路某不胜感激！”路林丘紧紧盯着于时，于时的些微反应都被他瞧在眼里，但他依旧不动声色。
　　“好！”于时点着头，目光飘向了仍被路林丘抱在怀里的若水云。
　　“水云，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想……我想不会再出什么事了，一条人命已经足够了。现在法治严明，那个人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再出来闹事的……”于时心里五味杂陈，“水云，你一定很累了吧，我就不多叨扰了。”
　　于时起身告辞，刚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定定地瞧着若水云，道：“水云，你是不是……你和路林丘……你……你们……”
　　“是！我要与他在一起！”若水云昂起头，斩钉截铁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与他在一起，绝不分开！”此时的她是那么骄傲，那么坚定，仿佛在向全天下宣誓。
　　路林丘听她如此说，无声地笑了。
　　“我知道了！”于时落魄地道，而后黯然转身，在离开的那一刻，他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讲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讲。

　　于时走后，路林丘问若水云：“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若水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说要与我在一起，绝不分开？”
　　“是！”若水云深情地看着路林丘，一边抹眼泪，一边道。
　　“好，我记下了！”路林丘深情地回望着她，笑容溢满了全身心。
　　若水云的眼泪，是路林丘心口上的伤。她每流下一滴眼泪，路林丘便会全身心的痛！她每哭泣一声，路林丘就会碎骨粉身！然而，这一次，却是他第一次在她的哭泣中笑，而且还笑得那样甜蜜，那样幸福！
　　若水云泪水涟涟地望着路林丘，正在啜泣的脸上忽而泛起一抹红晕，仿佛方才的惊恐与崩溃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浓情蜜意、难舍难分。
　　只要路林丘这样瞧着她，她便再也移不开眼睛！只要路林丘这样拥着她，她便再也无法割却！

　　执手相顾间，不问世事，不计纷争！
　　一切的孤独与寂寞终被吹散，残破苍凉的心被一一拼凑起来，丝丝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