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75、流浪魂魄

　　老枯树逃走后，路林丘向易世宇问道：“若路某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妖灵界中人吧？今日你的救命之恩，来日路某定当相报！”
　　“休要多言，你还未回答本公子的问题。”易世宇道。
　　路林丘不作答，只是道：“先走一步！”而后，又紧接着对三川道：“三川，我们走！”
　　三川闻言，嗖的一声，瞬间飞至路林丘面前，路林丘双手抱琴，便要走。
　　“休要走！”易世宇拦住了路林丘的去路，固持己见地道，“你究竟是何人？是如何认识三川的？”
　　“你叫‘易世宇’，是吧？”路林丘道，“易兄，我真的不愿与妖灵界的人有任何纠缠，你又何苦相逼！”
　　“你若不说，休想走出这个门！”易世宇喝道。
　　“好吧，你既然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我也不晓得怎么会认识三川。”路林丘叹了口气，继续道，“兴许是潜意识里的。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你这是什么鬼话，想就此蒙我，未免过于疏漏。”易世宇道，“跟本公子走吧！”
　　“跟你走？”路林丘疑惑地道，“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易兄，你虽然救了路某一命，但也请恕路某无法遵从，路某真的有要事在身！”路林丘恳切地道，“告辞。”
　　“这可由不得你！”易世宇道。
　　易世宇语毕，衣袖一挥，路林丘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便腾空而起，接着，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不一会工夫，便又着了地。
　　易世宇轻轻挥了挥衣袖，路林丘浑浊的眼睛即刻便清如明镜。他瞧见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森林之中，周围全是硕大的树木和满地的野花草植，前方两尺远处是一个木质的破栅栏，栅栏里站着一位青年男子，身高约么一米八六，身形精瘦结实，着淡蓝色的长衫，蓝带束腰，长发垂落及腰，头顶挽着一个发纶，朴素上品，飘飘欲仙。
　　此刻，蓝衣男子正背对着他们。
　　“今日，我带一个人来见你，你为何背影相对？”易世宇对着墨千擎温和地道。
　　墨千擎听到此话，没有动弹，没有讲话。
　　“快转过来。”易世宇的语气依然十分温和，“你瞧瞧他！你可知道，三川识得他！他也能召唤三川！”
　　易世宇讲到这里，墨千擎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眼睛里满是悠悠的气息。
　　路林丘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惊而不扰，美而无亲，淡漠清冷，却又温情并俱。
　　“好一个翩翩公子，万古风华！”路林丘不禁赞叹道。
　　“三川果真识得你？”墨千擎瞧着路林丘，神情十分复杂，“你果真能召唤三川？”
　　路林丘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唤了一声：“三川！”
　　随着路林丘的唤声，古琴三川悠然出现，腾空停在了路林丘的面前。
　　看到此景，墨千擎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管痴痴地瞧着路林丘的脸，呆愣在原处。
　　“你怎么了？墨少？”易世宇最是经受不住墨千擎这般模样，每次他发愣的时候，总会有事情发生，“你发什么呆？猜猜这个人是谁？”
　　墨千擎没有讲话，眼睛也没眨一下，依旧痴痴地瞧着路林丘的脸。
　　“……墨少，我同你讲话，你有没有听到？他就是路林丘，是你的情……”易世宇本来想说“情敌”，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转而道，“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我也想不通，他何以能召唤三川？三川不是只听你一人召唤吗？！你说，他会不会与你有什么关联？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只是人类，而你被禁锢在这破栅栏里这么多年，从未听你说过还有这号人。”
　　墨千擎仿佛没有听到易世宇的话，依旧是那幅呆痴的模样。
　　“你倒是说句话，最受不了你这个样子！”易世宇叫道。
　　路林丘从墨千擎眼里似乎读到了什么，却又不晓得是什么，如此，便只拿疑惑的目光回视着他。
　　“真要急死人，他不说，你说。”易世宇转向路林丘，急道，“你可识得他？”
　　“不识！”路林丘回过头，“这是什么地方？易兄，你带我来此地，就是为了见这位公子？”
　　路林丘讲的“易兄”二字钻入墨千擎的耳朵，撬开了他的口，他迟疑地看向易世宇：“……易兄……？”
　　“他愿意这么唤便这么唤喽，本公子没所谓。”易世宇道，“今日，你让我跟上三川，我跟了，可我哪里晓得是他召唤了三川！幸亏本公子与三川及时赶到，否则他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而是早就被苦情那老妖怪扭断了脖子。”
　　“你是说苦情要杀他？”墨千擎惊诧地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苦情为何要杀他。”易世宇道，“我和三川赶到中光大楼的时候，苦情正紧紧地掐着他的脖颈。”
　　听到易世宇唤老枯树为苦情，路林丘大吃一惊：“你是说老枯树叫‘苦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易世宇道，“老枯树本就是苦情，苦情本就是老枯树！怎么了？难不成你与他做了这么多年情敌，却不知他就是苦情？！”这下换作易世宇吃惊了。
　　路林丘闻言，脸色立时变得铁青。
　　“不是吧？”易世宇吃惊地道，“路林丘，你真不知道啊？”
　　“他可是情非得已咖啡馆的那个‘苦情’？”路林丘继续问道。
　　“是呀。”易世宇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路林丘听到这个惊人的事实，转身望向墨千擎，眼里满是疑惑和惊讶，突然间，他幽幽地念道：“天地苍茫……”
　　“寥寥一心……”墨千擎幽幽地对道。
　　墨千擎这样一对，路林丘眼里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他继续念道：“我欲归去，霏雨洪濛……”
　　“我欲归来，风平无声！”墨千擎继续对道。
　　二人对到这里，路林丘惊奇而又失落地苦笑了起来。
　　易世宇被二人这一念一对搞糊涂了，不明就里地摸着脑袋，疑惑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对起诗来了？诶，不对，这是什么诗？我怎么从未听过？还有，你们二人怎会对到一起的？你们今日不是初见吗，怎会……？”
　　路林丘没答话，墨千擎也没答话，二人互瞧着对方，一同苦笑了起来。
　　看到二人这般光景，易世宇更加疑惑了，纳闷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笑什么？怎么还都笑出泪来了？什么情况？”
　　路林丘眼里满含着泪光，墨千擎眼里亦满含着泪光，他们各自朝前走了一步。
　　“原来，你真的存在！”路林丘眼里的泪光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满身忧伤，“原来……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原来……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局外人！”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我！”墨千擎眼里的泪光亦闪烁着晶莹的光彩，轻声道，“原来……原来，她还记得我！原来……原来，她能听到我的心声！原来……原来一切，都还在……”
　　路林丘悲伤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她？你可知道？她一直手在寻你！你一直在她心里！仅仅因为一个梦，一幅画，她便相信你的存在！便能推却身边所有的情缘，一心等你！为此，她拒绝了我所有的爱，狠心将我拒于千里之外……为此，她不惜多次只身犯险，为的只是想要寻到有关你的珠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丁一点的线索，她都甘愿以身犯险！……她宁愿孤独寂寥，了此一生，就只为了梦中的你……镜花水月如你，却叫她魂牵梦萦……”
　　“你们……你们是在说若水云？”到此，易世宇方才搞清楚他们在讲和若水云有关的事情。
　　“对不起，是我误了她，夺了你的爱！”墨千擎的哀伤不亚于路林丘，“对不起，我眼下这副境地，却要你们舍却一生，苦苦煎熬……对不起，路林丘，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真的忘不了她……”
　　“忘？”易世宇冷笑一声道，“你会忘了她？你何曾想过要忘记她？莫再自欺欺人了！墨千擎，你就是天底下最痴傻之人……五千三百年了，你可曾有一分一秒想过要忘记她？可曾有一分一秒不去思念她……够了，真是够了！她究竟哪里好，要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你是！路林丘是！就连苦情那老妖怪，亦是！哈哈哈……‘红颜祸水’用来形容她，岂非太轻……”
　　“五千三百年？这是何意？”路林丘道，“她心里苦，她这一生太苦！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是我无用。你叫墨千擎，是吧？你为何待在这里？你能否出来？能否见她一见？哪怕只是一面，我想，她此生便也知足了。你出来，去寻她，好吗？”
　　墨千擎摇摇头：“出不去的……我出不去的……这是精魂的封印。亘古以来，山川水泽，九洲元垠，没有谁能冲破精魂的禁锢。从来没有！”
　　“好！”路林丘的声音铿锵有力，“既然你出不来，那我便带她来见你！”
　　“不可！”墨千擎急忙道，“路林丘，这许多年里，你一直守护在她身边，这些我都知道……谢谢你！请你替我转告她，要她好生过日子，莫要再念我！”
　　“……你当真是不了解她！”路林丘苦笑道，“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痴心！”
　　“唉！我只道你是万界情种，却不乘想路林丘也同你一般痴。”易世宇摇摇头道，“不过，你究竟是怎么认识三川的？三川可是墨少的专属古琴，自古陪伴左右，除了墨少，三川不属于其他任何人，没有谁能召唤三川，除了墨少。我真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世宇，莫要再讲了。”墨千擎道。
　　“为什么不讲？若水云明明是你的，三川也是你的，可眼下全都被这个小子抢了去，你甘心？”易世宇道。
　　“三川既能被他召唤，那一定是有道理的。”墨千擎道，“你送他回去吧。”
　　“我……”易世宇心有不甘。
　　“去吧！”墨千擎柔声道。
　　易世宇想要再讲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而后长吁了一口气，道：“算你走运。走吧，我送你回去。”
　　“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出来吗？”路林丘没有跟易世宇走，而是继续对墨千擎道，“总之，我会想尽一切方法让她见到你的。”
　　“你为何执意如此？”墨千擎痛心地道。
　　“我见不得她受苦！”路林丘道。
　　“小子，说你痴，你还较上劲了。你怎么带她来？”易世宇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知道怎么来这里吗？真是痴人说梦，梦里山河！”
　　“那要怎样，你才肯见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她见到你？”路林丘继续问墨千擎。
　　“告诉她，忘了我！”墨千擎幽幽地道，“你……你……好生守护她！”
　　“你……”路林丘愤怒地道，“你可知道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路林丘，而是你！可你却这样薄情，讲出这样的话，我真为她感到不值！”
　　“还走不走？”易世宇催促着，“你若再不走，本公子可就走了，反正墨少出不来，晚上这里的魑魅魍魉可多的是，随便哪一个都能把你生吞活剥了去。也不想想，你若死了，那祸水红颜可就再无可能寻到墨千擎了。”
　　易世宇拿话激到这里，路林丘狠狠地瞪了墨千擎一眼，转身随易世宇去了。如同来时一般无二，他只觉眼前一蒙，身体便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呼，不一会工夫便着了地，定眼再看，却已身在北京城了。

　　把路林丘送回去之后，易世宇又立即赶回了临境森林。
　　“说吧！”易世宇道，“路林丘与你究竟有何关系？”
　　“你说什么？”墨千擎佯装不懂。
　　“莫要装了，他若与你没有关联，怎么可能召唤三川？”易世宇道，“是兄弟的，就坦诚告诉我。”
　　“好吧！不过，世宇，你要答应我，我告诉你之后，你不能冲动，不要冒险，要保全自己，你能做到吗？”
　　“能！”易世宇急道，“你快讲！”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身上好像少了点东西的事吗？”
　　“当然记得。”易世宇道，“你的意思是……？”
　　“是的！”墨千擎道，“若我猜的没错，我身上少了的那点东西便是他——路林丘！”
　　听到此话，易世宇震惊得无以复加，失声道：“你这是何意？你……墨千擎……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吗？他……路林丘，也好端端的在凡界。他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是……”
　　“是！”墨千擎道，“最近，我的功力激增，已然修炼进了至真境。我查筋摸骨，清数经脉，问询三魂七魄，方才发现我的身体里只剩下二魂六魄，少了一魂一魄。那一魂一魄流落在外已有五千三百年了，若是因缘际会进入命盘轮回，得以投胎转世也未可知。而今，三川既识得路林丘，也能由他召唤，便足以证明我的推断：他，路林丘，便是我那一魂一魄转世所生！”
　　“这……这怎么可能？”易世宇始终无法相信，兀自辩道，“他只不过是个肉体凡胎……肉体凡胎……仅此……仅此！”
　　“话虽如此，但三川绝不会认错。他必定就是！”墨千擎肯定地道，“只是，眼下我也没想明白这一层：若说那一魂一魄脱离我身，再怎么游荡，也不该落入凡界，转为人类。所以，我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这么讲来，倒是有可能。”易世宇点点头道，“这样一来，一切疑问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你是说……”
　　“是。苦情之所以不惜入凡界，去对付一个毫无术法的路林丘，是因为他晓得路林丘是另一个你！若水云对路林丘生情，也是因为他是另一个你！如此说来，我便没有那么憎恶她了，说到底，她自始至终找寻的，不过一个墨千擎罢了！唉……千古情殇，情何以堪……你们这对苦鸳鸯……墨少，我真为你们感到痛心，感到惋惜……”
　　“方才路林丘在的时候，你不讲这些，是因为害怕他遇到危险？”
　　“是的！”
　　“话虽如此，今日若不是我同三川及时赶到，只怕他已然丧命在苦情手下了。”易世宇叹道，“他今日虽逃过一劫，可日后苦情又怎会放过他？恐怕是要将对你的愤恨，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了。”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墨千擎道，“世宇，你且再去一趟灵芋山吧，去找幻巾婆婆，向她讨教一个法子，兴许还能救路林丘一命。上次她既愿意舍出灵仙草救我，想必这次也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我这便去。你且在此等我的好消息。”
　　易世宇语毕，便径直去了灵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