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76、命盘凡生

　　灵芋山是个灵秀缥缈之地，终年草木青翠，层林尽染，百花齐放，灵芋宫便是这花丛锦簇中的一处清净仙府。
　　易世宇赶到，叩响了灵芋宫的大门。
　　小仙童听到叩门声，快速走来，打开大门，见是易世宇，翠声道：“怎么又是你？你此次来灵芋宫，所为何事？”
　　“仙长，小生有要事求见婆婆，还望转告。”易世宇鞠躬作揖道。
　　“你且在此等着，我去通报。”仙童道。
　　“有劳仙长！”
　　一盏茶不到的工夫，仙童便又再次开了大门，对易世宇道：“婆婆叫你进去。请吧。”
　　“多谢！”易世宇又是一个鞠躬作揖。

　　这一次，幻巾婆婆没有在前厅接待易世宇，仙童将他带去了梅园。
　　梅园里的梅花开得正浓，梅香满园子扑来，易世宇顿感耳清目秀，心旷神怡。
　　一颗稍大的梅花树下方置着三块不规则的细高的石头架子，上面架了一块不规则的大石块，是为石桌子。石桌面上凹凸不平，却也起伏不大，在上面放置物件倒也稳当。
　　此刻，幻巾婆婆正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枝梅花。
　　“晚生见过婆婆。”易世宇恭敬地揖手道。
　　“坐吧。”幻巾婆婆指着对面的石凳道。
　　“是。”易世宇鞠躬作揖，然后在幻巾婆婆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婆婆，晚生此次来灵芋宫，是想求您一件事，还望婆婆施以援手！”
　　“何事？”
　　“上次您舍出灵仙草，救了墨千擎的命，他至今感怀至深，只可惜他被禁锢在精魂之下，无法脱身，不能亲自前来感谢，便托我向您转达至深致敬之谢意！”易世宇道。
　　“他都好了吗？”
　　“都好了。”易世宇道，“不但好了，近日还功力大增猛进，竟修到了至真境。只不过……”
　　“有什么话，就说罢。”
　　“随着功力日进，他发现自己的一魂一魄并不在身上，而是在当年被精魂封印之时便已脱离出去，入了凡界命盘，投胎转世为人。”
　　易世宇这样讲来，幻巾婆婆未动声色。
　　“失了那一魂一魄，墨千擎本身便也失了完整……”易世宇接着道，“有什么法子能让那个人回归本身吗？”
　　“啊……”幻巾婆婆叹息一声，悲悯地道，“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婆婆，您这是何意，晚生不明白。”易世宇道，“莫非您知晓此事？”
　　“一切皆是命数！”幻巾婆婆若有所思地道。
　　“请婆婆指点迷津！”易世宇再次起身鞠躬作揖道。
　　“不必客气，坐下。”幻巾婆婆道，“当年精魂之战，墨千擎以一己之力拯救万界生灵无数，这是至高至善的博大功德。天地感念他一片赤诚，一定会给予他另一片天地的。”
　　“婆婆，晚生还是不明白。”
　　“那一魂一魄所生之人既是他的劫数，又是他的福泽。”幻巾婆婆道，“既已转生为人，便再也无法回归本身了。当年我赠与灵仙草，并非是帮他，而是他应得的！自始至终我都帮不了他！”
　　“为何？”
　　“你可知他是谁？”幻巾婆婆道。
　　“墨千擎啊。”
　　“他是！可又不全是！”幻巾婆婆道，“若他仅仅是一只得道的棕熊，又岂能在精魂的禁锢下得以运功，日进修炼？还修到了至真境？”
　　“婆婆，这……”
　　“那是因为他早在万万年前就已超越至真境，到了无有境！”
　　“万万年前？无有境？”易世宇震惊无比，“墨千擎从化生至今不过万年，如何会有万万年之说？再者，无有境亘古以来也没有几人能修到！晚生也只是在远古的典籍里看到过，据说各界之中知晓无有境的，也没有几人！”
　　“是的！”幻巾婆婆目光望向了满园的梅花。
　　“婆婆，恕晚生斗胆，墨千擎……墨千擎是什么人？”
　　“此事说来话长……”幻巾婆婆幽幽地道，她的眼中又现出了上次易世宇来借灵仙草时的那种异样的光彩，“小兔子，你回去吧！”
　　“婆婆，您……您这是……”易世宇着急了。
　　“这是他的命数，老婆子也爱莫能助！”幻巾婆婆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一次，是福是祸，全凭他自己了，旁人是帮不了他的！”
　　“怎么会？您上次就是用灵仙草救了他的命啊！”易世宇道，“这一次，也一定会有法子的！”
　　“这次与那次不同！”幻巾婆婆道，“小兔子，那一魂一魄既生而为人，就已不再是他了，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将二者合一。”
　　“当真没有法子了吗？”易世宇万分失落。
　　幻巾婆婆点点头，掏出黄卷，中间放着一个直径两公分左右的盒子，颜色和形状都与梅花一模一样。
　　“这个你拿着，兴许在危急时刻能救路林丘一命。”
　　听闻幻巾婆婆能径直唤出路林丘的名字，易世宇更加感到惊讶了，问道：“婆婆，您知道那人是‘路林丘’？”
　　幻巾婆婆不作理会，只瞧着手里的盒子道：“小兔子，且拿去。”
　　“婆婆，这是什么？”易世宇说着打开了梅花盒子，盒子中央放着一粒梅花小丸，颜色和形状都与梅花别无二致。
　　“这是梅清。”幻巾婆婆道，“是老婆子挑选梅中之王，炼制了整整一千年，才炼出了这么一颗。虽抵不上灵仙草，却也是世无其二的灵丹妙药。你将它交给路林丘。墨千擎虽不能与他合一，可是若有朝一日他性命不保，那墨千擎便也再难全了！”
　　“竟能这样严重？”
　　“魂魄乃元生，若有却损，岂能再全！”
　　“婆婆，既是如此，却又为何是他的福泽？”
　　“老婆子也无法全然知晓……”
　　“婆婆，晚生虽不明白，但晚生想其间定有道理。”易世宇揖手道，“晚生代墨千擎感谢婆婆，您两次救他于危难，大恩大德，他定会相报。”
　　幻巾婆婆未再言语，摆了一下黄卷，起身离开了。
　　易世宇对着她的背影又深深鞠上一躬，便下山去了。

　　回到临境森林后，易世宇将幻巾婆婆的话向墨千擎转述了一番。
　　“遵幻巾婆婆所嘱，将梅清拿给路林丘吧。”墨千擎道。
　　“好。”易世宇点点头道，“可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你指的是我的身份？”
　　“是的。”易世宇道，“依幻巾婆婆所说，你并非仅仅是一只万年棕熊，而是在万万年前就已然修到了无有境。亘古以来，九洲元垠，山川水泽，有几人能修到如此境界？而你，墨千擎，在万万年前便已修到！这是何等功绩啊！墨少，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头？……怪不得……怪不得你被精魂禁锢，却还能修炼，而且修到了至真境。如此想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墨千擎，你究竟是哪尊大神？”
　　“好了，瞧你那夸张的模样，愈说愈离谱了。”墨千擎以打趣轻松移开了话题，“想不了那么多了。照此说来，这梅清当真是个好宝贝。幻巾婆婆如此助我，这份恩情，要待到何时才能相报啊！”
　　“我瞧她老人家那样子，也没打算让你报什么恩情。”易世宇道，“你现下被困在这里，还是想法子先出来要紧，到时再想报恩的事也不迟。”
　　“只好先做此打算了。”
　　“路林丘是你的一魂一魄入命盘所生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不要告诉他。”
　　“不告诉吗？”
　　“告诉他，只会给他带来无穷尽的危险。”
　　“我看未必。”易世宇道，“上次他就差点被苦情掐死。我本来还以为苦情伤他是因为若水云，但如今看来，苦情知晓他与你的关系也说不定。我只是不明白，苦情为何不杀了他。要杀他一个人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此想来，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墨千擎道。
　　“什么？”
　　“有可能是路林丘对苦情还有用处，眼下还不是杀他的时候，时机未到。”
　　“被你这样一说，委实令人担忧。”易世宇道，“这个老枯树究竟在搞什么阴谋？”
　　“若想弄清楚这一点，还得从小阳山的炼狱下手。”墨千擎道，“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定然是要危害万物生灵的。我们一定要设法阻止他。”
　　“怎么阻止？我又不是他的对手！这次是因他有伤在身，又得三川相助，我才勉强占了上风。若待他养好了伤，本公子怎能敌他？”易世宇道，“你如今已修到了至真境，是否意味着快要脱离破栅栏了？”
　　“要想从精魂的禁锢下逃脱，光修到至真境是远远不够的，若能得良方相助，或可一试。”墨千擎道，“本少得想想。本少得好好想想！”
　　“假若……假若能寻到你的根本，从那上面着手，会不会有法子？”易世宇道，“照幻巾婆婆所说，既然在万万年前你便已修到了无有境，那么破解精魂的禁锢，想必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梅清交到路林丘手里。”墨千擎道，“我在这破栅栏里还算安全，可他不行。苦情既已对他出手，定是盯上了他，眼下他的处境可谓是危险丛生。”
　　“好吧，便依你所言。”易世宇道，“不过，本公子要先讲明白，本公子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路林丘，而是为了你。”
　　“知道！”墨千擎微笑道，“啰嗦。”
　　“嘁！”易世宇笑着跳上了旁边的大树，在树干上躺了下来，然后从怀里取出珍宝袋，再从珍宝袋中取出一个酒壶，揪开盖子，仰头将酒倒入口中，而后啧啧称奇道：“好酒！实乃好酒！灵芋山不愧是仙家宝地，就连酒水都与别处不同，甘冽够劲。”
　　墨千擎摇摇头，轻声笑了起来：“你这老毛病，走到哪儿都不忘了顺壶酒来。你在哪儿喝不好，偏要在我眼前喝，我肚子里的酒虫都要闹腾到喉咙口了！”
　　“那有什么法子，有破栅栏在，再美的酒也送不进去呀。你就好生瞧着本公子喝，不也别有一番滋味？”易世宇哈哈大笑道，“有多久没这样一起聊天喝酒了！”
　　墨千擎笑了起来：“可有好些年岁了。”
　　易世宇笑着举起酒壶，对着墨千擎道：“这一壶酒，敬你墨少，敬你的一魂一魄路林丘，敬你们。真未料到，路林丘竟然是你的一魂一魄化生所成。从这层上讲，那女子也不算负你。她相上路林丘，不也就是相上你吗？兴许，她是在路林丘身上瞧到了你的影子，才与他在一处的吧？经过这样一番解释，本公子心里就顺畅多了。哈哈……墨少，你说，你们这是什么孽缘啊？缘起于何呀？竟要这般离奇曲折！”
　　“……世宇，你醉了！”
　　“本公子没醉！”易世宇砸吧着嘴巴道，“本公子才没醉。是你醉了……”
　　墨千擎笑着瞧着易世宇，道：“谁知道呢！”
　　“管他谁知道呢！”易世宇又举起酒壶，美美地喝上了一口。
　　墨千擎将目光从易世宇身上收回，举头望向漆黑夜空中的那轮新月，默声念道：“天地苍茫，寥寥一心……日无片离，月无伏形……我心已已，寸寸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