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向失误》枕歌

12、初生牛犊（3）

　　从老孟的小饭馆离开后，陆徎带着徐羲彦和陆黎往老街的尽头走了去。

　　在城市化发展极其迅速的时代，这条老街周围却依然仍是未经开发的老旧模样。

　　两排低矮的房屋中间夹着一条斑驳的青石板路，道路一直向前延伸着，尽头处是一处工厂，而与之对立的另一端则是灯火繁盛的现代化大都市。

　　这片小小的区域，好像连接着两个不同的时代，一头牵着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现代化，一头牵着古朴纯真闲适惬意的上世纪。

　　在路灯照耀下，让人不由停步驻足欣赏。

　　徐羲彦并不知道陆徎要带他去哪里，但他却被这一片的氛围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跟在陆徎身后朝前走去。

　　“哥，你要去工厂吗？”陆黎一路小跑跟上陆徎的步伐，“这么晚了，工厂应该没有什么人在了。”

　　陆徎“嗯”了一声，突然转过头来，掠过陆黎的肩膀看向跟在最后的那道人影身上：“没事儿，就算没多少人，但总有人在的……徐总，你走不动了吗？需要我走慢点等等你吗？”

　　徐羲彦在陆徎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将自己从刚才那种虚实空茫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冲着陆徎轻声回道：“不用。”

　　说完，他快步走了过去。

　　陆徎一直等到徐羲彦跟上后才转身和他并肩朝前走着，走了没一会儿，陆徎缓慢开口问：“徐总，想不想知道关于这条街道的故事？”

　　“没兴趣。”静寂的巷子里，徐羲彦一刻也不迟疑地拒绝道。

　　只是他的这句拒绝被陆徎自顾自的讲述和突然吹来的穿堂风覆盖了过去。

　　晚风微凉，陆徎的语气却无比笃定而充满暖意：“这条街以前居住的都是一些底层人民和外来务工的民工们……我爸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刚创业的那会儿，资金不是特别充裕，所以就每天在这一带来招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比较便宜，而工厂流水线也并不需要高学历。”

　　“刚开始还好招人，后来工人慢慢嫌弃工厂太远，就不去了。工厂一度陷入了因为缺人而交不出货的困境，好在那时候有几个信得过我爸的老大哥，硬是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把那批货赶出来。”

　　“可是工厂不会只有一批要赶的货，一直缺少工人也不是办法，所以后来，为了方便工人上班，我爸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把离这里很远的那个厂房退掉了，把这边一个废弃的工厂租了下来，拉着好几大车的设备正式把厂房设在这里。”

　　“后来工人们被我爸的诚意所感动，就算给的工资比外面低一点点，但因为工厂就在这里，他们不用跑远路还可以照顾到家里人，所以后来几乎这里的所有民工都进了我爸的工厂，渐渐的工厂才开始走上正轨，然后慢慢壮大起来……”

　　陆徎顿了一下，长叹出一口气，徐羲彦跟着停下了脚步，在那声叹息下余光扫到陆徎落寞的眼神。

　　陆徎苦涩一笑：“工厂也曾有过一段鼎盛辉煌的时期，那时候工人差不多有一千多人，哪像现在……”

　　他继续往前走，继续讲述着关于这条街和众科的往事。

　　徐羲彦一路听着陆徎讲述着关于这条街的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工厂大门前。

　　陆徎停在大门前，抬头望着里面，语气落寞起来：“现在啊……现在这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老式的铁门，一切都是很古老的配置，透过铁栅门看进去，只有几个车间里面还亮着灯光。

　　站在大铁门前面，陆徎突然问道：“徐总，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爸要把工厂设在这里吗？”

　　结合刚才陆徎所讲的内容，徐羲彦自然而然给出了答案：“因为这里便宜？”

　　这个回答给得十分浅显，但现在除了这个理由外，他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理由。

　　因为陆徎所讲述的那些，他从未经历过，因此他很难共情一番后给出更加深刻的回答。

　　陆徎浅淡一笑，没有立即给他解答，而是冲着保安亭吼了一声：“王大爷，帮我开一下门！”

　　保安亭里面那个撑着脑袋打着瞌睡的大爷被陆徎这一声喊吓得手一抖，头都差点磕在桌板上。他恍然间摇了摇头，抬头想看看是谁扰了他的清梦，却因光线太暗没能看清人，于是提着手电筒气呼呼冲了出来。

　　“咔擦”一声，在王大爷走到铁门前时，铁门应声打开了。

　　陆黎举着手里的感应卡冲着陆徎道：“哥，工厂早换了感应锁，你何必打扰王大爷睡觉。”

　　“小陆总？”王大爷听着陆黎叫陆徎“哥”，将手电筒直直照在陆徎的脸上，登时一声惊呼：“真是小陆总啊！”

　　“王大爷，你见着我哥就这么高兴？”陆黎在一旁故作不满，“平日里见着我也没这样啊！”

　　王大爷被说得尴尬一笑：“……这不是太久没见着小陆总了嘛，老早就听说小陆总要留完学回来了，我孙子老在我耳边念叨，没成想今晚没打招呼就来了……不过这大晚上的，你们来工厂干什么？这个时间点，厂里也没什么人了……”

　　陆徎推开铁门，示意徐羲彦可以进去了，然后冲着王大爷说：“没事儿，太久没来了，进来故地重游一下。”

　　待到徐羲彦和陆黎进了铁门后，陆徎松开了推门的手，顾不上过多寒暄，与王大爷简单交流了两句后，便带着徐羲彦往工厂里面走去。

　　还没走进车间，工厂的扩音喇叭就传来了王大爷兴奋激动的提示：“各部门注意，小陆总大驾光临，请大家注意迎接！”

　　“……”陆徎无奈扶额，在陆黎一脸看好戏和徐羲彦不可思议的神色下故作镇定地走向了车间。

　　“哥，你做好准备啊！”陆黎在一旁偷笑，徐羲彦则是不明就里跟在他们身后。

　　车间的门被缓慢推开，紧接着，众人兴奋激动的声音汇成一道巨大的声响传入了陆徎的耳朵：“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我们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小陆总阔别四年再次莅临工厂视察工作，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看着车间内列队而立的一排熟悉的面孔，陆徎不由摊手笑道：“陈叔，你们又来这一套，我不是都说了吗，我已经长大了，不要跟我再玩小时候的游戏了，这还有重要的客人呢，你这样一弄，我都有点无地自容了……这地板硬不硬，我可以打个地洞钻进去吗？”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朗声大笑。

　　“我就说嘛，小陆总怎么可能跟我们生分呢，你不还是以前那个性子嘛……”陈叔上前两步，走到陆徎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寒暄道：“小陆总啊，你是不知道，你去国外留学这几年，我们这些老员工有多想你啊，你说你……出去上学一上就是四年，中间更是连寒暑假都不回国，我们差点都以为你以后要在国外工作了……”

　　“陈叔你说笑了，有你们大家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你看我，刚回来没几天，就来看你们了不是。”虽然已经四年没来过了，但陆徎与陈叔他们之间一点也没有生疏之感。

　　不过陈叔这个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拉着陆徎说了好大一会儿，陆徎虽然不忍心打断他，但因为实在有要事在身，所以对陈叔不好意思道：“陈叔，让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情的吧，别站在这里了，然后带我们去9号车间去看看吧。”

　　“9号车间？”陈叔不解道，“那个地方可是——”

　　“我知道，”陆徎点头示意道，“带我们去吧。”

　　十分钟后，当徐羲彦跟着陆徎他们站在9号车间门口时，看着车间里面的那些人时，他才明白为何刚才陈叔在提到9号车间时会出现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看那个男人，”陆徎伸手指着车间里面那个给产品包装的背影，“他是个早产儿，一生下来就脑力受损，别的工厂根本就不会聘用他……还有那个人，你看他的脸……”

　　徐羲彦顺着陆徎的手指看着那个一脸伤疤的男人，听着陆徎接着道：“他小时候因为一次意外，全身烧伤，脸部受损严重，因为面貌太过可怕，以前很难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还有那个大爷，他年轻的时候摔断了腿后没有及时医治，导致截肢，永远也正常行走……还有那个阿姨，她其实只有一只眼睛能够看见……”

　　9号车间内一共有二十余人，除了新招进来的陌生面孔，陆徎可以详细说出每个人的信息：“他们都是这条老街的苦命人，如果没有众科的工厂，他们连生存都成问题……”

　　徐羲彦静静听着没有接话，陆徎长呼出一口气后继续道：“在这个物价飞涨的时代，他们一旦失业，可能很难找到工作，那么一大家人的生活将无以为继……众科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谋生的机会，所以他们无比依赖众科，而众科也不想让他们失去这个机会。”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表明什么？”

　　从进入这个工厂开始，徐羲彦都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理智，他在仔细聆听着陆徎所讲的一切的同时，用敏锐的眼光对这里的一切进行了审视与评判：陈旧的设施设备，过时的产品设计，低效率的工作，人才缺失等等因素，将带来一个严重的后果——这个工厂即将面临倒闭的风险。

　　陆徎好像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面向徐羲彦，认真道：“正如你所看到的这样，我们家的企业正濒临倒闭的风险。所以徐总你问我想合作什么，这个答案不言而喻……我想让你拯救众科！”

　　徐羲彦神色凝然，但未打断陆徎。

　　“我知道如果只是一份方案的话，可能很难让你有一个对众科现在的处境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和了解，但现在，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徐羲彦也算听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了。他哼笑一声：“所以你现在是在打感情牌吗？想要利用我的怜悯之心让我对你施以援手吗？”

　　这话虽然听上去挺让人难堪的，但陆徎却无法反驳，毕竟这就是他的真实目的。他自嘲一笑道：“我知道随着时代发展，很多东西都会将面临淘汰的危机，但我也相信这份方案有着能够让众科起生回生的力量，所以我恳求你，帮我递呈给你的父亲一份可以吗？”

　　陆徎朝着身旁的人伸出手，陆黎默契地将文件袋递给他，不由看着陆徎露出了崇拜之色。虽然自己这个亲哥平日里说话有些吊儿郎当，但在关键时刻，却总是意外的沉稳可靠。

　　看着陆徎递过来的文件，徐羲彦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接住了：“我可以先帮你看看，但是如果你的方案在我这里就过不了关的话，我不可能提交给亿盛集团，你要明白，亿盛集团不是慈善机构，对无法产生利益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因为同情和怜悯而破例……”

　　陆徎满意收回手，咧嘴笑道：“我知道……”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那么如果我们两家有幸结为姻亲，贵公司是不是会因此破例呢？”

　　徐羲彦捏着文件袋，嘴角一勾：“没有这个如果……”

　　陆徎又开起了玩笑：“话不要说这么早嘛，毕竟你母亲好像很满意我妹妹不是吗？”

　　“哥，你在说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陆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哦哦哦，我说错了，不是你不是你……”陆徎一脸坏笑起来，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冲着陆黎眨了眨眼。

　　陆黎立刻领会其意，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我懂了……”

　　徐羲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