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环山》山上一棵树

4、追查

　　“去你的！”梁合直接给了他一脚，笑骂道：“你以为小侄女是好娶的，云朝长公主，先皇后幼女，今上的第一个女儿，统领左右骁卫，掌管整个上京城的防务，文韬武略，不输任何一个皇子。就是你想娶，皇帝也未必舍得。

　　再说了，咱们世子要是真被一个公主困在上京，明明是亏大了。也就你这没出息的，媳妇看得比命精贵！”

　　“哎，我这不是替咱们殿下高兴嘛。”韩鸣山半点不在意地拍了拍被踹过的地方，笑着道：“当然了，别说是个长公主，殿下自然是天仙也娶得的。”

　　“不过咱们来的这一路上确实打眼了点儿，殿下，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梁合回身看向上座的一直都在俯身研究沙盘，没出过声的男子，询问他的意见。

　　“不怎么打算。”

　　他只穿了一身常服，玄青色的交领窄袖袍衫衬得他肩颈线条流畅，柔和了面部冷硬的轮廓，一根金镶玉的腰带更增添了几分贵气。

　　他丢下正在拨弄的沙盘，拍拍了手抬起头对着二人问道：“都说上京城的繁华，非亲眼见不能明白，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平云楼内。

　　就在方才，沈咎安排季闲去秘密做件事。季闲刚出门，薛屹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季闲现在可是要照顾我的，你使唤他不该先问过我吗？”

　　“你还好意思说。”

　　沈咎毫不客气地嘲笑一句，抬手给薛屹倒了杯茶。薛少爷也给面子，端起茶杯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挑眉道：“那怎么了，他自愿的。”

　　随后两手撑着轮椅两边的扶手，先是借力站了起来，再往后一使劲，轮椅就咕噜噜向后跑了老远。

　　“怎么不继续装着了？”沈咎抬眸看着薛屹这一系列动作，眼中笑意只增不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季闲都走了，我装给谁看？跟他一起赶了这些天的路，我片刻都敢没站起来过，生怕被他发现，可真是累。”

　　薛屹狠狠地跺了几下脚，好似要一下子把这些天没使出来的劲都给使出来，连风度都不顾了。

　　“谁叫您瞒着他，该！”旁边的章辞也憋着笑道。

　　薛屹的双腿是经沈咎找的大夫治好的，那段时间季闲刚好有新的任务，因此薛屹能站起来的事，只瞒住了季闲。这也是薛屹故意为之的结果。

　　天杀的沈咎，为了让他不拆穿自己，他足足掏了一万两银票！

　　“星郎的脾气你知道的，还是早些坦白，若等他自己察觉，有你苦头吃。”

　　沈咎借着喝茶压下到唇边的笑声，点滴水渍沾到唇边，唇角微勾起，眉尾低垂，纤长如玉的手指正与那白瓷茶杯相映生辉。

　　“我本来也没想瞒着，我这腿不是才好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嘛。况且你也知道，自从我腿受伤至今，季闲再也没当面给我摆过脸色，整整六年！我也就这九个月才算是苦尽甘来了。”

　　薛屹长长地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还别说，自从我残废了之后，连生意都好做了”。

　　薛家的祖业是做珠宝首饰，直到传到薛屹手上才开始涉及其他领域，薛屹是个经商奇才，在短短十年间将自家的产业开满了整个江南，江南的大小商人都尊称他一句薛二爷。

　　可自从坐了轮椅，再去跟人谈生意时，别人看到薛屹那双废腿，总会先下意识地看轻他两分，反倒让他在生意场上占了先手。

　　薛屹这腿当时其实是一次意外，他那时遭人暗算，与季闲同乘的那辆马车被人动了手脚，走到一半就翻下山崖。他为护住季闲，自己的半个身子皆被断裂的车身压住，后来经大夫尽力救治好歹是保住了半条命，只是两条腿没了知觉，但他觉得也没有大夫说得那般严重。

　　但是季闲并不如此认为啊，季闲在听到大夫的诊断后，就死拽着自己的袖口，蹲在床前，一句话都不肯说，谁劝都不肯动一步。薛屹当时看着季闲通红的眼眶，吓得没日没夜地拄着两根破木棍子撑着身子满屋子的挪动，摔倒了爬起来再摔下去，脸都摔青了都没敢让季闲瞧见，再加上沈咎后来找的那个大夫确实有点东西，慢慢地也就真能站起来了。

　　季闲那时还以为自己是故意不肯见他呢。

　　他本来是打算待季闲完成任务回来，便直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看到季闲在一回府就急着来看自己生怕自己再出什么意外的模样，原本撑着胳膊准备站起来的他又一屁股坐回了轮椅上。

　　他为了能重新站起身，受了多大罪，多让季闲伺候两天，有何不可？薛屹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继续装了下去。

　　这一装就是两个月。

　　薛屹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季闲并不知道他一直在治疗双腿，他现在若是突然站起来，季闲一定会有所怀疑！要是季闲追问下去，沈咎才不会替他隐瞒。

　　他一想到季闲会生气，就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先缓缓，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再说。

　　“别说我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宋氏本宗一脉你可已经盯了两年了，总不会因为刘槿一死，就功亏一篑了吧。”

　　刘槿口中的恶绅权贵是京城宋家的本宗，宋家这一代的大儿子宋明德原本在上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四品通译大夫。不过这个宋明德可谓是很有眼光，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年仅十三的亲妹妹送给了当时连王爷都不是的魏帝做妾，也给后来的自己铺成了青云路。

　　魏帝登基后，宋明德被封为国公，成为了朝中新贵。

　　他妹妹自从嫁给魏帝后，一直很受宠爱，次年就产下一子，正是如今的三皇子。在魏帝登基后她更是直接被抬为淑妃，位列四妃之一。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得便是如此。

　　自从京城宋家得势，饶州本家也逐渐嚣张，以皇妃母家自居，侵占良田、欺男霸女之事层出不穷。当地官府收了银两，又对宋家心存忌惮，对这些事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年前沈咎途径饶州，偶遇山匪作乱，意外看见山匪使用的兵器竟是精铁打造。沈咎暗中追查，发现此处山匪与官府暗中勾结，而宋家也掺涉其中。他们与官府联合，有意制造匪患，当官的是为了钱财，宋家则是借此私造兵器。

　　刘槿自中举后便外出游学，经一年游历返乡后，竟得知一家老少皆被山匪所杀，而田产祖宅也已经被宋氏瓜分殆尽。他满心愤懑地去告官，却直接被县官以诬告为由关了半个月之后丢了出来。

　　官府不管，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私下调查。没过多久，却查到亲人的死和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于是他又暗中监视宋家的一举一动，发现宋家一直鱼肉乡里，恶事做尽。一日深夜，刘槿偶然看到有一群人鬼鬼祟祟地从宋氏宗祠离开。他心下存疑，一路追踪后发现那群人竟是山匪，那次正是双方在交接造好的兵器。

　　刘槿只撞见了山匪离开，猜到双方勾结，并不清楚私造兵器的事。正当他转身想悄悄离去时，被从山上下来的宋家人发现了行踪，随后就是一路追杀。

　　刘槿在奔逃的路上被一蒙面人所救，他那时慌了神，对方只问了一句，他便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全告诉了对方，

　　蒙面人听了后只告诉他，官府不公，天子至公。那人一路护送他，在他离开饶州地界后便突然消失不见。

　　刘槿那时想着，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好不容易才查到这些，若不能为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他独自苟活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下定决心后，他便一路向上京城逃去。

　　那蒙面人正是被沈咎派去盯着宋家的章赋。他在救下刘槿后便传信给沈咎，又赶回去与他们汇合，这才有了沈咎改走小路，救下累晕了的刘槿的一幕。

　　当时宋家人没能追上刘槿，顺着刘槿逃跑的踪迹猜到他可能会前往上京，宋家唯恐私造兵器之事暴露，提早往京城递了消息。这两月，若不是他们谨慎，刘槿活不到现在。

　　不过虽然刘槿已死，倒也算不上功亏一篑。

　　“人证没了，还有物证呢。”沈咎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神色平和，面上看不出一丝忧虑。

　　朱雀大街上。

　　云朝带兵清空了整条大街，街上除了四面把守的官兵，就只剩下她和牧监丞，还有一匹狂躁不安的马。

　　“两桶撒了的破泔水，刚好就掺了点东西，致使三十四匹马因此发狂，踩踏死亡七人，伤者二十又七，你现在跟我说这或许是巧合？”云朝一脚将颤颤巍巍的牧监丞踹得跪坐在地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云朝进宫前便派兵守住了朱雀街，命牧监丞再牵匹马到案发附近，看看能不能查明究竟是什么东西惹得群马发狂。结果东西找到了，这牧监丞却言或是巧合？

　　“来人！去给我查！那个抬泔水的小厮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任何能述其长相、言其去向、或与其相识之人，赏十金！”

　　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厮，抬着泔水桶走在最热闹的朱雀街，又不小心将水撒在了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壮汉身上，结果挨人踹了一脚打翻了桶，不过一刻钟游街的进士就到了，条狼氏连清扫都没来得及。

　　那个壮汉她也已派人查过，是西街最有名的屠户，性子十分暴躁，但因卖的肉新鲜又实惠，生意极好，人亦出名。

　　既有脾气又有点身家，想要碰巧撞上这样一个人，可不容易。

　　云朝将马丢给了牧监丞，随后径直去了京兆尹院，找来刘桓问话。

　　“仵作怎么说？”

　　“回殿下，据仵作所言，薛锦辛乃是从马上跌落后被马蹄踩断肋骨，脏腑出血过多而死，刘槿则是被马甩飞，触地而亡。那五名百姓中，刘氏和王氏皆是被马踏断脊骨，李氏死于惊惧过度，突发心疾。江氏被人群踩踏致死，秦氏乃哮疾发作，窒息而亡。

　　当时人多眼杂，就算是蓄意谋杀，当众动手的可能性不大。可单凭发狂的马，凶手如何确保他们要下手的对象定能死亡？或者，幕后之人根本不在意谁生谁死，他们只是想借机生事，乱我朝纲？”

　　刘桓自日升被此事惊动，一直在处理相关事宜。在安顿好受伤的百姓后，马不停蹄地进宫禀告，直到长公主接手后又被派去翻查这几人的黄册，安排仵作验尸……忙忙碌碌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也亏得刘大人正当壮年，经得起折腾。

　　“只是为了打朝廷的脸，何必绕这么大弯子，当街行凶不是更能引起恐慌？凶手几经周折，更像是为了掩藏他的真实目的。”

　　云朝冷冷地看向刘桓，显然不接受这种说法，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不论如何，仔细调查这几人的身世背景，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许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