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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走错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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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虫人的口器一张一合，江离年能通过他透明的喉咙看到那两片薄膜般的发声器官在颤动。
江离年乖乖的跟在半虫人背后，穿过昏暗的金属走廊，最后进了一间会客室。
这房间是个不完整的球形，它还是矿洞的时候，应该是个爆炸点，清理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房间的胚子。
和其他的房间一样，这里的墙上地下也都是金属，只是房间中央有一圈摆成圆形的红沙发，沙发脚下铺着红色的地毯。
地毯上攒满了烟灰和不知名的污渍，看起来这间会客室接待过不少人，但现在那排深红色的沙发上只坐着一个人，面前投影着一排全息屏幕。
那是个神情显得有些疲惫的中年男人，整齐后梳的头发和他的眼睛一样，都是很浓的黑色。
这就是白星城三十四区的地下皇帝，宗诚。
如果不是眼角堆着细密的鱼尾纹，再加上两鬓略微有些花白，宗诚的模样和十年前江离年最后一次见他时没什么区别。
如果算下来，宗诚今年已经快到五十，在三十四区，这个年纪甚至能算得上高寿了。
宗诚嘴角衔着一只紫皮的雪茄，有细密的烟雾绕在他身边，这中年人看着有些局促的江离年，深黑的眼睛里疲惫更甚。
“你为什么，来三十四区？”
宗诚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发声对他而言似乎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江离年听见这声音，愣了一下：“诚叔，你的声音……”
他记忆中宗诚的声音虽然没什么特点，但到底还是听起来很顺耳的，和现在这种声音天差地别。
宗诚叹了口气，声音像是破风箱漏了气。
他解开了扣到下巴的衣服扣子，喉咙口上赫然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看到这个，江离年就知道他不该再问下去了。
他吸了口气，鼓起自己所剩不多的勇气，开口说出了他的来意。
“……诚叔，我来借钱。”
宗诚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发蓝的烟雾，又吐了出来。
江离年有点慌，他一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他面前的宗诚是三十四区的地下皇帝，气势上首先就差了一截。
“我可以拿我家的房子抵押，我真的急用，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爸么？”
宗诚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江离年这才发现，宗诚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也是金属义肢。
“过来，坐下。”
江离年一时没敢动，直到听见背后半虫人具有威胁意味的嘶嘶声，才有些机械的搬动自己的脚，朝环形沙发的缺口走去。
“史穆寇，别凶。老朋友。”
名叫史穆寇的半虫人安静了下去。
江离年有些战战兢兢地坐到宗诚身边，才发现这个中年人比他记忆中那个诚叔要瘦了很多，手腕上的骨骼凸得有些刺眼。
他对这个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父母去世的时候。
那时候的宗诚还很意气风发，声音洪亮，肌肉发达，和今天看到的这个疲惫的中年人判若两人。
而江离年对于宗诚最初的记忆，是他三岁的时候，宗诚让江离年骑在他脖子上，哈哈大笑着带他在三十四区昏暗的街道上狂奔。
而现在消瘦疲惫的宗诚向后靠在沙发上，他看着江离年坐下，朝半空中的全息屏幕抬了抬下巴。
一块屏幕上是信号不太好的机竞新闻，江离年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其他的屏幕上则是不同的竞赛场景。
“3015年2月5日，白星城Arios机竞俱乐部发布公告，经友好协商，该俱乐部正式接受机师江离年的解约申请。”
他看到屏幕的时候，正好听到新闻里那个仿生人主持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从即日起，江离年不再担任团队赛前锋职位，以及个人赛二号选手职位。”
宗诚没有说话，也没再抽烟，只是静静地看着江离年，看得江离年不自觉把头埋了下去。
“我，不问，你，为什么。”
宗诚吐字很艰难，但他还是坚持这么说话。
“但，你这么，优秀的，孩子，不该，来这里。”
“我的钱，不好借。”
“借我钱的，借得起，还不起。”
他伸出左手的金属食指，指向其中一块屏幕。
“如果，今天，我借了你钱，等着你的，就是那个，八角笼。”
江离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屏幕里是一处高度宽度都有一百多米的巨型八角笼。
一架被卸得七零八落的机甲躺在角落，另一架机甲用仅剩的右手举起对手机甲的手臂，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在那里，你学的，都是狗屁。”
宗诚的食指指向了另一个屏幕。
“他们，拼命。”
第三块屏幕上显示的是选手信息，和江离年他们正规机竞比赛的格式一样，但江离年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机师一定违规改造了自己身上不少的部位。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宗诚的声音像叹息又像责备。
江离年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以命搏命的地下竞技场。
想要正常驾驶机甲，就需要进行人机精神力骨架链接，被称为机师的驾驶员的精神力将会与机甲链接。
精神力越高，链接就越紧密，同步率就越高，机师就越能像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对机甲本身如臂指使。
但同时，机甲受到的伤害也会同等的反馈到机师的精神上，最坏的情况下精神会直接崩溃。
所以正规的机竞比赛是有人机链接阈值的，机甲的损耗达到一定比例之后，正规的机甲操作系统会将机师的精神力链接强行弹出。
但在地下机竞场没有这些规矩，不如说它的卖点就在于违规的高精神同步率。
大部分时候这些地下机师都会给自己注射违规药物，强行提升自己的精神力，提升自己和精神力骨架的同步率。
像是屏幕上那架被拆碎的机甲，它的驾驶员大概率是凶多吉少。
如果他非常幸运，那么可能只是受伤，休养一段时间能再上战场，如果运气一般，那么机竞赛场上就不会再出现这个人。
如果他运气不太好，那么他会当场变成废人，如果是江离年这种衰到爆炸的运气，估计会横死当场。
就算某个机师足够幸运，在这样的赛场上一直赢到了退役，他也会被药物的副作用折磨一生。
过高的精神力带来的是被无限放大的精神敏感和情绪负担，稍有不慎就会变得半疯，江离年对此感受极深。
他自己就是在调整者中都不多见的双S级别机师，如果没有比赛，日常都要靠药物去调整自己的精神力阈值。
他和那些大牌明星机师不一样，他没有贴身的心理医生，没有人能疏导他的情绪，除了吃药，他只能自己忍着。
这半年来他的精神越来越不稳定，药物的摄入量也越来越大，很多时候他都怕自己直接死在驾驶舱里。
而今天出门之前他吃了双倍的药量，把精神力压在A级，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在办事的时候突然发疯。
而那些主动提高自己精神力的机师，只会比他这种自然成长到这个程度的人更加不适应突然暴涨的精神力，疯得更加干脆彻底。
所以地下机竞的机师很少有活过35岁的。
“我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宗诚又说了一句。
“我知道，这件事为难诚叔了。”
江离年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的污渍。
“你也不该，断送在，那种地方。”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你该去，星空里，你该在，领奖台上，不该变成，地下机师。”
宗诚继续说着，语速很慢，吐字艰难。
“这么多年，没能，照顾你，但是，我不能，让你，走错路。”
“你是，好孩子，我不能，对不起，霖哥。”
宗诚有些枯瘦的手指搭在了江离年肩上，后者骤然被人接触，忍不住战栗了一瞬。
“抬头，让叔，看看。”
江离年倒是很听话地抬头，只看到宗诚眼里浓浓的疲惫和悲哀。
宗诚看了他一阵，笑了一声，笑声难听得像是砂纸摩擦。
“小时候，你不让我，说你像妈，一说，你就急。”
“可你，还是，像你妈。”
江离年又埋下了头。
他不大愿意听别人提自己过去的事情。
宗诚没在意他怎么想的，挪开了目光，向后靠在沙发上。
“只有眼睛，真像你爹，一模，一样。”
“我还是，喜欢，你小时候，的眼神，那股，狂劲。”
他说着说着就咧开了嘴角，在江离年没看到的地方笑出了十年前的模样。
“你说，你要当，最强机师，被你爹，打了一顿。”
“等你，上初中，那老登，打不过你了，哈哈哈哈。”
江离年笑不出来，他双手在膝盖上越握越紧。
“诚叔。”
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到，最后，你还是，走，机师，这条路，跟他，一样。”
宗诚没回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
“你，当然，可以追你的，梦，现在，一样。”
“诚叔，别说我爸了。”
江离年声音有点发抖。
从十年前开始，他的记忆就变得很差，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包括宗诚说的这些。
他现在只觉得世界和自己之间隔着一层膜，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在缓缓地漫上来。
他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了，他可能不该和俱乐部解约，不该跑来三十四区借钱，甚至今天就不该出门。
以及，他不该不听温明的话，不该关掉通讯器。
他后悔了。
江离年深吸了一口混着烟雾的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本来是想冷静下来的。
宗诚没再动他，默默地等他咳完。
咳了半晌，江离年擦掉眼角咳出来的泪水，说话的声音低而轻。
“诚叔，我是真的缺钱，我需要钱。”
“您不借我钱，能不能帮我卖掉我家的房子，我能凑一点是一点。”
宗诚深黑的眼睛看着他，很平静，又像酝酿着粒子风暴的星空。
最后他点了点头。
“这个，可以。”
江离年莫名松了口气。
“但是，你会，失去，二十六区，身份。”
宗诚又说了一句。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
江离年低着头。
“我需要钱，很多钱，我需要四千万，才能填平我的违约金。”
在白星城的地上世界，身份和房产是挂钩的，不管是租赁还是购买，居民需要有一个定居点，才能保证自己身份的合法性。
地下世界没有这么多规矩，但生存状态当然与地上世界不可同日而语。
“房子，卖不了，那么多。”
宗诚似乎说话说得有些累了，在手腕的老式全息表上敲了几个字，似乎是打算把一份文件传给江离年。
“要卖的话，这些，准备好。”
江离年赶忙手忙脚乱地去开终端，宗诚一下没发成功，沉默片刻，皱了下眉头。
“你在，躲谁。”
江离年更慌了，再加上打开终端看到好几十条未读信息，他从手到声音都是抖的。
“没有，我也没有躲……我就是怕他担心……”
一说到温明，他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你这样，他会，更担心。”
宗诚斜睨着眼看他，又吐出一口烟雾来。
“喜欢，就去说，不然，后悔，一辈子，和我一样。”
江离年这下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抖着手去点那些信息。
温明的信息从他挂电话开始一直持续到五分钟前。
“我进三十四区了，等着我。”
最后一条信息是这么说的。
按照温明的性格，绝不会发着发着信息忽然消失的。
那这五分钟他在做什么？
温明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少爷，三十四区这种地方他是没有来过的，江离年小时候在教育区和他认识的时候，温明住在第13区。
江离年心中掠过一万种不好的预感。
宗诚又拍了拍他手臂。
“文件，我发好了，回去看。”
“去，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