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难囚》不仄言

15、一盘棋

　　温幼白转身走回楚渊面前，目光平和沉静，不见一丝慌乱，和齐非晚先前的样子如出一辙。

　　“红衣女子？”她视线一转，带着一贯的不苟言笑，“此言何意？”

　　回应她的是一声浅笑，暴露了身侧白衣美人此刻的情绪，“没什么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他觉得你是杀人凶手。”齐非晚用目光引着她看向了刚才说话的人牙子。

　　温幼白径直越过面前的楚渊，站到了那人面前，额前被寒风扬起的碎发略微遮住了双眸，无端令她生出几分高深莫测之感，引的那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一直便是这样，齐非晚犹记得初见温幼白时，她因采药一时不慎，吊在悬崖边上整整三日三夜，见到自己时眼中既没有惊喜亦没有惊吓，只平静地道了句，“姑娘可否救我上去？”

　　仿佛她此刻并不是在悬崖边上挂着，而是在家中品茶一般，神色松弛到让人觉得她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如今的她，一举一动下的冷漠比之当年更甚，连齐非晚都许久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淡漠到无惧生死，无欲无求，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会是一个残暴凶狠的杀人犯，就连前不久才指认她的人牙子正眼见了她，都想为刚才的疯癫之语抽自己两耳光。

　　“阁下不妨再看仔细些，是我吗？”

　　楚渊早已不耐烦，威胁道：“说话前仔细想着自己，想着家人，今日你再敢有半句虚言，我就让人扒了你们的皮。”

　　那人牙子早就吓得抖如筛糠，估计就算再问下去也是胡言乱语，齐非晚可不愿再陪着他们耗了，昨夜的伤令她现下身体倍感不适，已有些开始冒虚汗了。

　　“二殿下，请容我插一句。”

　　听见齐非晚的声音，楚渊的脸色缓和不少，“郡主请讲。”

　　“方才依这人牙子所言，我料凶手定是受了伤的，可温堂主眼下就站在大家面前，莫说伤了，连擦破皮都没有，又怎会是凶手，此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依我看是不可信的。”

　　齐非晚分析的丝丝入扣，没有半点破绽，楚渊实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站在院门外恼怒地低斥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疯子给我带下去。”

　　那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夜防司的人给拖走了，估计也是难逃一死，温幼白见状又问道：“敢问二皇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楚渊似是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忿忿说道：“温堂主请便。”

　　紧接着便带人将扶摇轩里里外外翻找了三遍，期间齐非晚看了玉竹好几回，玉竹都示意让她安心。

　　最终的结果便是楚渊什么都没搜到，带着夜防司的人铩羽而归，临走时再三跟齐桓道歉，称自己也是一时疏忽，受了小人蒙骗，回去一定严加查问给齐家一个交代。

　　但齐非晚的人却看见了他刚出王府大门，便一掌打死了那个人牙子，也不知是泄愤还是灭口。

　　不过此事不管他如何掩饰，如何找借口，只要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都讨不到好果子吃，他们齐家只需坐在府中等着好消息即可。

　　“蓁蓁，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渊一向狡猾，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你昨夜可是搅了他的生意了。”

　　齐非晚一怔，“阿爹的消息倒是来得很快嘛，您都知道楚渊私下干的什么勾当了？”

　　齐桓偏头不去看她，明显是对齐非晚瞒着他的做法不满，“你当爹就只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回来长安就耳聋眼瞎啊，那小子私下靠着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敛财，爹早就打探到了，只是你这次行事太莽撞了，怎么也不和爹说一声就去动他的人，可有受伤？”

　　齐非晚摇头，“爹，你误会了，昨夜的事只是个意外，并不是我蓄意谋划的。”她突然运功，露出了额间的金莲，只是这次金莲外围还隐隐有泛红的迹象。

　　齐桓先是一阵惊诧，随后便大呼道：“蓁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又——。”

　　自从齐非晚体内的炎毒得到控制后，他便发现女儿身体有异，齐非晚也并未瞒他，将老和尚说的坏处如实告知了他，只是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这次突然现身，令齐桓十分忌惮。

　　“父亲不必担忧。”齐非晚想起老和尚的话，不由轻轻一叹。

　　摩罗双生诀之所以得名双生，便是这功法一旦练就，便会逐渐诞生出另一个自己，随缘而生，随缘而散，两人在修炼上可以互相帮扶，受伤了亦能互相分担，齐非晚先前所中的鬼鸩之毒便是极为猛烈的炎毒，无药可解，若不是老和尚授她功法，她这会儿怕是早就死于非命了。

　　“绯绾虽说行事过于离经叛道，但我现在勉强也能压得住她，况且孩儿已同她商量好了，以后每周放她出来一次，她也就不闹了。”

　　齐桓每每一想到她体内的毒就寝食难安，这些年好不容易安分下了，突然又冒出个绯绾，他一时还难以接受。

　　“蓁蓁，既已同她商量好了，那昨夜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齐桓担心她不肯说实情，继续追问道。

　　“昨夜是她第一次见长安城，不想被人盯着，便擅自甩开了我安排的侍从，但不巧的是赶上炎毒发作，她失了心智，这才大开杀戒闹的长安城人心惶惶的。”

　　齐桓闻言也算是弄清了事情始末，有些后怕地抹了抹额间的汗，“也罢，这回虽然险，但好在没留下什么证据，那小子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这回他何止要吃个哑巴亏，今日之事若是传进陛下的耳朵里，您猜他会有什么下场？”

　　齐桓这才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丫头，刚才门口的百姓也是你算计的那小子吧。”

　　“那是自然，事情不闹大皇帝怎么会动怒，那毕竟是他最宠的女人生的儿子，想让他受挫，必要下一剂猛药才管用。”

　　齐非晚原本是打算让皇后先尝尝被冷落的滋味，却没想到宸贵妃的好儿子会主动送上门让她收拾，如此好意，她也只能全部收下了。只是不知，她的回礼宸贵妃母子能否接得住。

　　“郡主，温大夫走前特意交代了您胳膊上的伤口有毒，需时时更换纱布才有利于恢复，也不能捂着，奴婢找了几件纱衣出来，您先换上，这两日就不要出去走动了。”

　　玉竹这些年小心翼翼地照看她的身体，好不容易鬼鸩之毒有了缓解的迹象，却不想齐非晚会在看似风平浪静的长安城接连受伤，弄得她现在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齐非晚的身子再出什么差错。

　　“好，听你的，近几日都不出门了。”

　　玉竹听后一顿，她刚准备继续劝的话都到嘴边了，结果齐非晚却难得选择了乖乖听话。

　　“郡主今儿是怎么了？竟这般好说话？”

　　齐非晚换上纱衣后直接钻进了被褥里，这冬日的房内虽置有炭火，但纱衣到底还是单薄了些，她又让玉竹寻了两个手炉，身子才暖和起来。

　　“这几日你便放出消息，就说我受了不小的惊吓，旧伤复发，高烧不退。”

　　“啊？”玉竹讶然，“郡主这是何意？”

　　齐非晚垂了垂头，一双柔白的手抚上那道略微刺目的伤口，“自然是要皇帝，甚至全长安城的人都知晓我们齐家从回京起都遭遇了什么，顺便也看看他们皇家的态度。”

　　玉竹不知怎的，被她这样的回答猛然戳中心口，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坐靠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姑娘，一时有些出神。

　　如此清雅的气质，通透的妙人，原本该是个与世无争的洒脱女子，却偏偏生在了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王侯世家，如今也只愿太子殿下是个体贴的良人，能让郡主未来的日子不再充满算计。

　　齐非晚看出了她下意识的伤感，有些不解，“怎么？难不成是今日这阴雨天气也影响了你的心绪，如此伤感做甚？”

　　她又指了指帷帐后的矮桌，“把那桌子搬来，同我下盘棋吧。”

　　玉竹自嘲一般笑道：“郡主若要练剑奴婢还能陪着对上几招，下棋寻奴婢这样蠢笨的做什么，您若有兴致，奴婢唤小王爷来陪您，他棋艺高超，必定能和您大战三百回合。”说着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好似要打架的阵仗。

　　齐非晚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不过是随意消磨消磨时间罢了，你弄的这么认真做甚？再者，下棋也不一定就非要和高手过招啊，世人皆道人生如棋，我难道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这是玉竹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偷闲二字，心中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惊喜，“郡主想的明白便好，何苦那般累呢。”边说着边去偏室挑了一盒她喜欢的玉制棋子。

　　她素日里极少寻玉竹做这些费脑筋的事，今日正巧赶上她无事，便想着消遣消遣，岂料这丫头这般认真，每下一步都要思忖许久，委实等得人心急。

　　“玉竹，你这一步棋想的未免也太久了些吧。”她忍不住提醒道。

　　玉竹双手托腮，眉头紧锁，嘟了嘟嘴，疑惑道：“郡主，你今日的棋风为何如此扎实，不如以往凌厉霸道。“

　　齐非晚少见她使小性子，不由打趣道：“我同你下盘消遣棋，找个乐子而已，要那么咄咄逼人干嘛，像这样徐徐图之不好吗？”

　　“啊。”玉竹整个人向前凑了凑，身子都快趴在棋盘上了，“郡主你在徐徐图之啊，你都图什么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齐非晚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她从未同不擅棋艺的人下过棋，她的棋艺是老和尚亲自教授的，初学时便被老和尚毫不留情地“屠杀”过，可谓被打击到想要放弃的程度，直到后面能和老和尚的棋艺相抗衡时才慢慢培养出了兴趣。

　　再后来归家后也同南宫槿月切磋过几次，两人也是有来有回，像玉竹这种直来直去的棋风她还是头一次见。

　　“你不必想那么多，你我之间的棋是友人较量，而非生死之局，你只需确保自己下的每一步棋都有用且不后悔就行了，至于输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无需为一子而困惑，全看你能从中学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