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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八棵云杉 ...

  •   大雨下了半个时辰,终于停息下来。恰如它无声地开始,在江倚晴将枪尖抵在势名胸口的一瞬,倏忽风停雨歇。

      只是乌云仍然堆积在天幕上,映得这一方世界昏暗而危险。势名君张口,正要说话,却觉喉头一甜,吐出一滩漆黑的血液。
      江倚晴连忙收枪,调出他的面板查看。却发现势名的血条居然这就见了底——明明她没下死手。而势名却只是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便又运起灵丝,向她发动攻势。

      尽管他已经将修为压制到了与江倚晴相同的境界,出招时依然威力不减。一番缠斗下来,不论是匠人精心建造的宫殿、还是生长满罕见灵植的园林,都在强力的冲击下化为碎块,难以辨识本来的样貌。

      云杉宗的建筑可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至少凭江倚晴自己,完全无法做到这中地步。只有势名与他出神入化的灵丝,能够像这样悄无声息地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就是他的力量。
      《谪仙》第二赛季的个人赛冠军、如今站在这里的势名君,尽管压制实力,依然是这一方世界中难以匹敌的存在。顺便一提,他的角色全名为【拿不到冠军誓不改名】。后来虽然拿到了,但是没来得及改名,账号就被官方借走复制数据了……好在只听势名的名讳也不会往那方面联想,现在数年过去,记得这件事的人也不多了。

      但江倚晴知道。
      她为了成为冠军,钻研过许多早期比赛的录屏。尽管那个年代,大家对《谪仙》还不是十分熟悉,但有时反而能够想出些常规之外的方法。
      这是与后来逐渐公式化的联赛不同的,江倚晴一度乐在其中。
      ……只是来到这一方世界之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完成系统发布下来的任务。现实的生活、作为游戏的《谪仙》,都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思绪之中了。

      反而是这场久违的战斗,让她回忆起赛场上酣战的过去——
      几个回合下来,江倚晴愈战愈勇。即便淋了一身的雨,也未见半点惫态。在全身心投入战斗的情况下,那一点反常下降的血条,很快便被她抛到脑后。

      江倚晴避开向她席卷而来的灵丝,用枪尖挑起一块巨石,向势名的方向甩去。湿漉漉的空气中闪过一道灵光,紧接着,那块坚固的巨石便化作无数碎块,落雨一般掉到了地上。

      巨石后现出势名君阴郁万分的脸。而江倚晴并没有功夫关心他的心情,只是在势名湮灭巨石的瞬间,手指捏着一片落叶,悄然出现在他背后。

      “!”势名君似有所觉,以极快的速度转过身来,依旧晚了一步。铮亮的枪尖没入他的肩膀,“噗嗤”一声,带出漆黑的、黏连的血肉……
      尽管江倚晴终于回过神来,却无法阻止已经插进势名君肩膀的长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吐出一口黑血,摇摇晃晃地捂着肩膀,像是随时要倒下去。

      “哼。”势名君眯起眼睛,冷哼一声,对上江倚晴不知所措的目光,嘲讽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还没死呢。”

      ……但是说实话看起来真的好像要死了……江倚晴握着长枪,茫然地看向枪尖上沾染的血液。她催眠自己尽量不去细想——可是失败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那仿佛真的扎进人的血肉一般,枪尖凝滞的触感——和刮擦骨骼的时候,手心处传来的令人心寒的颤栗。

      这算是嬴了吗?她疑惑地想。然后看见势名君跪倒在地上,漆黑的眼眸中翻滚着浓重的雾气。与此同时,他岌岌可危的生命值也几乎见底。

      江倚晴正欲上前,眼前却忽然开始闪烁诡异的雪花。系统菜单扭曲得看不清字形,她极力辨认,反而听见一阵模糊的呓语——

      “杀了他。”
      “只要在这里杀掉势名,再去完成任务,绝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反正那只是个NPC……他会复活的!”

      她停下脚步,杀气又开始在身周弥漫。仿佛真的受到蛊惑。面无表情的脸上溅落的血液红黑混杂,有势名君的、也有她自己的,在阴沉的天空之下,仿佛罗刹。

      而势名君并不开口,哪怕眼下已经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轻轻拭去唇角的血液,然后挥手,操控的灵丝依然迅疾如风,直直地向江倚晴的胸前冲去。

      时间几乎定格在这一瞬。
      好在,不论输赢,势名君都能够劝说自己是得偿所愿。
      反正这虚妄的一方世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自那一次天灾之后,他得知现世之人降临,更是一度疯魔一般寻找她。这个世界到底算什么?对现世来说又算什么?镌刻在他势名君脑海中的、苦修得道的、让他一度自视甚高的记忆又算是什么?

      势名君有太多的疑问了。
      这些疑问在遇见她之前几乎成为心魔,夜夜盘旋在他耳边;可在遇见江倚晴之后,它们又成为愤怒、不安、恐惧等等强烈的情绪,让他挣脱不出,于是发泄在毁灭上。

      而在战斗的过程中,他又在江倚晴身上看见皆无君的影子……不,或许该改口了。她是皆无的本源,皆无是她的依附;说是七君,却不过如此,任何一个都是离了本源就不可能存在的附庸。
      看清这点之后,一切反而明朗起来。
      若江倚晴杀了他,他便能从这无聊的世界解脱;若他杀了江倚晴,便证明界外之人也不过如此,又何须他再废心神?

      当然——若他的灵丝真能穿过江倚晴的胸膛,那便再好不过!至少他杀死她的这一瞬间,不会再是谁编纂的故事……

      然而,然而。
      这短兵相接的一瞬很快过去。势名君却不曾等到他想要的东西:死亡,不论是谁的。因为江倚晴躲开了那一击,旋即迅速地收起武器,接住他几乎要倒在地上的身体。

      “……谢谢你。”她说道,从袖中取出一颗丹药,塞进势名的嘴里,“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势名君想要发问,却被带着腥甜气息的丹药糊住了嘴。强弩之末的身体开始恢复元气,携带着至纯灵气的丹药如水一般在口腔中化开,沿着食道进入他的五脏六腑,修补受损的经脉。
      这种丹药一般作为交易用,能赚很多钱。其疗愈力之强,白骨可肉。江倚晴自己都舍不得吃……不过,在和势名的战斗之中,她领悟了一些事情。此时不再像刚穿来的时候那样精心计算着资源,价值连城的药这样喂进别人的嘴里,也不是十分……好吧还是有一点点肉疼。

      江倚晴扶着势名君的肩膀,看他面色微微好转,才放心地收回手去。却见空气中光华微烁,势名君的灵丝悄然攀附上她的手腕,然后收紧,勒出一片刺目的血红。

      “你想明白什么了?!”
      势名君几乎失控地大喊道。
      “为什么不杀了我?反正我也只是个虚假的造物!一切都是编造的,我,云杉宗,七君,整个仙盟……毁灭了也没有关系,反正总能创作出替代品——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江倚晴抽了口气,按住开始流血的手腕,缓缓说道:“不是我这样想……是你这样想才对吧?势名,我只是外来客。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不和你一样多,可我也发现了不对。你扪心自问,真的觉得这里还只是死气沉沉的谎言吗?”

      势名顿住,外放的情绪霎时如冰雪般升华不见,没有丝毫过渡。他便是这样阴晴不定的人,此刻看着江倚晴,那审视般的姿态又出现在势名身上,只是这一次,少了一些敌意,多了一些严肃。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倚晴轻声说道,“仔细一想,在暗室里现身的时候,我想救你,并不出于哪种利益的考量。再往前看,这也不是我唯一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刚来的时候,我的确把所有人当成普通的NPC……可是后来,我又感觉到这里的许多人,与现实的人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不是主角,却会哭会笑、有爱吃的东西,有牵挂的人。而这一切,早已脱离公司设定的范畴。”

      她说着,感觉到手腕上缠绕的灵丝力度减小,干脆盘腿坐了下来,简单包扎了一番伤口,才继续说道:“寰宇的人和我说,二十多个小时——也就是二十年前,游戏就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起初我不解其意,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也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一道闷雷响起,江倚晴顿了顿,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察觉她一直安放在胸口的、属于小师妹的玉牌,忽然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热量。
      她将玉牌取出来,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零落的碎块。用秀气的笔迹刻画上的、“马飞飞”的名字,也随着玉牌的破碎变成暗淡的笔画,暗示着主人不算幸运的结局。

      江倚晴一愣,随即想起苏月凝告诉她的话——
      玉牌作为天机阁的门派信物,除去辨识身份,还有一重奇妙的功能。
      那就是,当它识别到主人被【变数】感染时,便会自动破碎脱落。

      她其实不太相信这个可能,更愿意认为是在与势名缠斗的过程中不小心磕坏的。然而抬眸对上势名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巴不得她再多显露一些情绪似的,他煽风点火地肯定道:“哦,看来你的小狸猫被感染了。”

      “狸猫换太子”,在势名君眼中,关键依然是江倚晴。那个被她调换的天机阁弟子,仍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狸猫罢了”。

      江倚晴不想与他多计较,正想起身赶去正殿看看情况,却听势名用着她可以完全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道:“真是奇怪,怎么有人放着修真大比大好的热闹不看,跑去下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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