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光》燕修寜

6、chapter5,说一个谎

　　苏崇屿是被生生疼醒的。
　　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躯体，密密麻麻的疼痛汇聚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他包围，又蓦然收紧，肋骨重重挤压了肺部，在呼吸困难的惊悸中，他猝然睁开了眼。
　　疼痛几乎已经让他丧失了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力，苏崇屿的四肢都像是被钉在了病床上一般，动弹不了分毫。
　　“你醒了？”
　　声音谈不上陌生，可说是熟悉，也显得牵强。苏崇屿实在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看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却看见了一张只在银幕上见过的脸。
　　那一刻，舌头也不再受他的控制，惊讶到了极点的结果，就是无意识冒出来的一个脏字后紧紧的跟着那个人的名字。
　　“楚戎昭？”
　　楚戎昭一怔，他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刚来这里，苏崇屿就会醒过来。
　　苏崇屿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刚刚自己的举止太过于失礼，赶忙在名字后加了前辈两个字，算是补上了必要的尊敬。
　　“前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知道的，马上要打仗了。”楚戎昭似乎很累，说话时闭着眼睛，“那群不识好歹的入侵者，趁着防御工事的一点漏洞，偷偷的进了影星想要做点什么，我们最近一直在抓这些漏网之鱼。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的脑袋差点就被那些混账给拧下来。”
　　苏崇屿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些不算是严重的伤口，医生只是简单的给他处理了一下，透过那层薄薄的药，还能看得见开裂的皮肉下白色的组织。
　　身上一瞬间冷的吓人，苏崇屿虽然有些怨恨自己的恐惧，却也否认不了自己打了好几个寒颤，才努力从牙关中挤出了几个字。
　　“谢谢前辈。”
　　“不要谢我。”
　　苏崇屿话音未落，便得到了楚戎昭的回答，楚戎昭的语速很快，与刚刚大相径庭。
　　他这是，有点，慌？
　　苏崇屿很快将脑袋里冒出的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的干干净净，他还想问些什么，楚戎昭却明显没有了留在这里的打算。
　　“最近的事情真的很多，既然你醒了，那我也就不留在这里了，等上些时候，医生会告诉你怎么养伤，和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医院。”
　　楚戎昭向苏崇屿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转身出了病房的门。
　　苏崇屿的病房，离走廊尽头那一个转角，不过几步的距离，在消耗的那几秒时间里，楚戎昭的脸色却像是被刷上了一层墙灰一般，变得惨白。
　　*
　　巨大的显示屏，几乎将会议室的一面墙占满。其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多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头痛。
　　会议室的正中，深绿与漆黑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楚戎昭很少穿那一身正装。或许就是因为那一身深绿的衣服将他的皮肤衬托的更加病态。他微微低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色全失的双手，又抬起了眼，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了那张显示屏上的内容中。
　　已经近在咫尺的战争，被这张显示屏将所有它带来的威胁都转化成了具象化的数字。足足半日，每一个数字都被拆解开来说给了这些人，等到会议结束的那一刻，沉沉死气笼罩在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导师在会议结束的那一刻就起身离开，没有多停留片刻，防御工事的修筑还差最后一步，在最关键的节点上，他不敢懈怠片刻。
　　“谢延。”
　　走出那幢建筑的大门的前一刻，楚戎昭叫住了他。
　　谢延回头，不多言语，只是等待楚戎昭接下来的话。
　　“不要再给余湛找到你的机会。”楚戎昭的声音很低，却明显不是他刻意而为之。
　　“这是我的一个请求，可以吗？”
　　谢延在那一刻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他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这是我们十八万战一个一个选出来的结果，全员通过，没有一个人反对。”
　　楚戎昭顿了顿，直视着谢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出了那个全员通过的结果。
　　谢延浑身的血，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牙齿打颤了半天，只勉勉强强吐出了一句还算完整的话。
　　“你们，不要命了。”
　　楚戎昭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想要命，所以才有了这个要求，我已经请示过总负责人了，他们都表示同意，现在，只看你的意思了。”
　　楚戎昭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手中的一个一场不起眼的物件递给了谢延，向他点了点头表示再见。很快消失再谢延的视线中。
　　*
　　谢延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长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延花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可以说是已经住在了这里，他们负责的最外层的防御工事，更是在一半的时间里，都能看得到谢延的身影。
　　陆言烬和海瑟薇的两组数据都做出来了，只等谢延最后的定论，谢延却忽然没了踪影。海瑟薇准备起身前去找他的前一刻，终于看见了谢延的影子。
　　“导师？”海瑟薇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
　　谢延听到了海瑟薇的声音，走了过来，轻车熟路的翻开了她与陆言烬记录的数据。
　　陆言烬与海瑟薇的两组数据高度契合，误差无限趋近了零，原本以为已经能结束自己的工作，将这组数据交付给下一个负责人，谢延却在数据已经显示了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按下了暂停。
　　“最后的一步，可能要麻烦你们再度修改了。”
　　陆言烬在听到这一句话的第一秒，心中的怨愤已然成几何倍的增长，在听到下一句话的时候，生长的铺天盖地的不满，却被打的粉碎，又化为烟尘消散，片甲不留。
　　“让最外层的这个防御工事，完全不再有向外打开的可能。”
　　海瑟薇彻底怔住，半晌方才回过了神，第一句话，就是哆哆嗦嗦的“那怎么行。”
　　谢延没有回答她。
　　所有负责最外层防御工事的人，在几分钟之内，都被谢延通知了这一个消息，陆言烬看过去，他们大都是与海瑟薇大同小异的表情。
　　海瑟薇愣神许久，手才又搭上了键盘，半天，也只敲出了几个数字。
　　“或许你现在不应该做任何事。”
　　陆言烬说着，想要将海瑟薇的手从键盘上拿开，却发现自己的手也颤抖的厉害，战栗的五指，都不知道能不能握住海瑟薇的手，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好在海瑟薇在听到他的那一句话之后，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知道陆言烬和她一样不明白，还是看着陆言烬，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一刻海瑟薇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陆言烬的面孔，只有空白可以用来形容，他僵硬的摇了摇头，算是对海瑟薇的回应。
　　这大概是陆言烬第一次体会到心颤的感觉。
　　从未相信过的东西猛然撕开了他自以为是的铜墙铁壁，呼啸的狂风让胸腔里的心脏剧烈的战栗。
　　谢延告知了最后一个人，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冷的快要没有温度，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却完全没有分毫弯腰驼背的迹象，而这一次，他坐下之后，脊背却异常明显的佝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