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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本座来杀猪 ...

  •   六塘镇在高小庄往东北方向三十里处,姜鲤若是要回长乐,此处是必经之处。
      陈家三娘是凡人身,气海里只有凡人那一阴一阳两道混沌而无形无状的气,连修道门槛都没摸着。
      是凡人便要吃饭,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姜鲤堂堂仙门之首一宗之主,现下身无分文,原先头顶那凤钗金饰都因为嫌重在路边随手一扔,身上的衣裳倒还值几个钱,只是当了便要穿亵衣上街,纵然姜鲤脸皮再厚也还是要脸;而要原路折返去取钗环又风险过大,打家劫舍也有违仙道,真真是头大如斗。
      姜鲤一路自朱雀大街过来,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到处都有卖面卖烙饼卖饺子的铺子,摊摊生意红火。她这才意识到今日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得吃面条烙饼和饺子,面条便是龙须,烙饼叫龙鳞,饺子则叫龙牙。
      路遇卖鱼的,发现这鱼倒是一般,小,且不新鲜,同自己多年前见到的很是有出入,倒是令她纳罕。
      肚子叫声一浪叠过一浪,缺钱便要去赚,她没心思管这鱼虾,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挤过人墙去巡赚钱的地方,路过街头恰巧有说书的,仔细一听,说的竟然是自己,不由顿下脚步。
      说书先生将扇子刷的一展,抑扬顿挫,语调铿锵:“话说这仙门长乐的姜鲤,八年前以身殉道,为补天缺,效仿女娲娘娘补天,献出了仙身,为此特尊‘至仁宣慈通灵显圣仙尊’。”
      ……这都起的什么破称号,姜鲤腹诽。
      “这姜鲤天纵奇才,生来与众不同,一入长乐便拜在方翠微门下,十四岁时独在长乐摘星顶枯坐九九八十一日,连破渊渟、八川泽、东麓、关山、悬松倒挂、众山小六关直入化境,真乃是古今第一人也!”
      “……”
      “……”
      姜鲤默默听了一会便抽身走开。
      这说书先生说的真假参半,说她十四岁连破六大关入化境是真,独自在摘星顶枯坐九九八十一日是假。
      她破关用了足足一年,一年间每隔三日二师兄孟淮和三师姐阿七便会上摘星顶来送饭。至于什么以身殉道补天……更是同她边都不沾。
      踏破铁鞋无觅处,姜鲤跑遍大街小巷,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典当行的嫌她看不懂账本;挑水的看她遍身绫罗,疑心是从哪家府里私奔的少夫人,预备去报官;去戏班子则走调;帮厨则险些炸了人家的后厨;至于胸口碎大石,她本跃跃欲试想给那街头艺人指点一二,结果由于控制不了力道而将那人表演用的石板尽数震作齑粉,被人追出去二里地。
      虽说行行出状元,但术业有专攻,既专攻修道,且登峰造极,旁的一窍不通也是理所应当。姜鲤心态好,自然觉得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
      正当姜鲤百无聊赖,转身却见一家猪肉铺子。
      姜鲤一向是自诩杀猪刀法独步天下,杀过的猪加起来足有整整一猪圈,见了杀猪刀便亲切,连空虚的肚子也不顾,这就要上前看一眼,还没靠近,就听见猪肉铺子跟前有人骂架,双方气焰高涨,抡拳跺脚,唾沫星子更是扫射八方。
      原来是那猪肉铺子的当家跌折了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日卖肉的事便通通交给了老板娘。可老板娘毕竟缺乏经验,手忙脚乱切下的猪肉总是同客人要求的重量有出入,因此效率大打折扣,挨了客人好一顿冷言冷语。那老板娘也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把杀猪刀往案板一钉,叉腰便骂。
      眼看两人就要从口头争论发展成肢体冲突,中间却横插一只手进来,那手苍白纤细,看着棉花一样软,却无端令火气上涌的二人都噤了声。
      姜鲤:“二位不要吵啊,有话好说。”
      那二人正在气头上,正要殃及姜鲤这条池鱼,却见她走上前来,将手里的铲子扔到一边,不由分说将杀猪刀自案板上拔起——这老板娘用力极大,杀猪刀锲进案板好几寸,如此硕大沉重的一把刀,又是入木三分,拔起时却如此轻巧。
      原先点炮仗一般的两人都屈服在杀猪刀淫威之下,那老板娘颤声道:“……你、你做什么?!”
      只见姜鲤飞快扫一眼案板上那扇猪肉,手起刀落,切下一块,用荷叶包好,上称一称,不多不少正是客人要的份量。
      待那客人不敢多留,接过荷叶包就付钱一溜烟跑开,姜鲤同老板娘攀谈起来:“大……大姐,您这若是缺个干活的,我可以效劳。”
      按照原先的习惯,她险些叫成了大娘,一想到员外郎那张被呼“老丈”后面带菜色的老脸,话到嘴边悬崖勒马,生生拐了回来。
      老板娘惊魂未定,见她穿的华贵,就是头发凌乱了些,而且不是干了活的散乱,而是有几处地方头发丝扯出好些,其余地方一丝不苟,更像是将钗环随意取下所致,仔细闻还能嗅到上等桂花油的香甜气,不由心中警铃大作,说道:“姑娘看着不像是手艺人。”
      “手不手艺人的得看活干的如何不是?”姜鲤笑眯眯地说。
      老板娘依旧警惕:“姑娘是哪里人?”
      姜鲤张口便扯犊子:“我家住东北,家是开镖局的,来六塘镇办事,前两日盘缠被人偷了,又与家里伙计走散,联系不上。”
      老板娘这才有些放心。众所周知,东北仙山林立,不要说武馆镖局的高手,就是仙人都能看见,看姜鲤穿着像是个富家小姐,又是出身镖局,会点功夫也挺正常。
      不过涉及银子,她还是谨慎道:“姑娘打算开多少价钱?”
      姜鲤上辈子不愁吃喝惯了,活了匆匆二十二载,大部分时间都视金钱为粪土,对工钱没个概念,于是爽利道:“您看着给,够我一日三顿饭钱就成。”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满口答应下来。
      她又问:“姑娘住哪?”
      姜鲤想了想道:“城外有破庙。不过您放心,明日我一定按时到。”
      “那怎么行?”老板娘虽是商人,毕竟同为女子,深知破庙对孤身一人的姑娘来说不是个好的落脚地,“我家后有柴房,你若是不介意,夜里歇在那里就好。”
      姜鲤应下,对方说:“姑娘怎样称呼?”
      “季兰。”
      长乐山下头的确是有家镖局,镖头姓季,真要查验起来,季兰这名字也好应付。
      于是此事就这么拍了板,姜宗主出力,老板娘出钱,不可谓不双赢——只是双赢的二位还没开始乐,就听“啪嗒”一声,砧板一分为二。
      对此,姜鲤只得摸了摸鼻子心虚道:“要不,这个先从工钱里扣?”
      她一面哼歌一面切肉时老板娘便在一旁冷眼旁观,发现姜鲤虽细皮嫩肉,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一副杀了十年猪的熟稔模样,刀刀精准,一刀便足够份量,不需要上称,甚至无需上手掂掂重量。
      碰上那些只买去骨猪肉的,姜鲤便抄剔骨刀,一刀下去,再细的骨头也能找到,刀尖沿骨头旋转而上,至尾端,骨肉便恰好分离,抽出的骨头不仅完整,且连丁点絮筋不带,更遑论肉絮,对骨肉的熟悉程度说是“庖丁解猪”也不为过。
      结了工钱,姜鲤同往常那般点了牛肉面与一坛“小金山”,就这两样,竟把工钱花去一大半,心疼得她直嘬牙花。再一看菜单,发觉自己要攒钱还是得顿顿吃清汤寡水的素面,不由感叹人生多艰。
      虽说姜鲤只说了吃饭钱,老板娘知道她一个手滑花了大半工钱,还是拍板决定工钱每日另算,照卖出去多少猪肉分成。
      就这样,一代仙门之首,“至仁宣慈通灵显圣仙尊”,古今悟性第一人,长乐仙首,姜鲤,就这样开始了她轰轰烈烈的卖猪肉凑回乡盘缠的职业生涯。
      白天卖猪肉,夜里便回柴房修道。
      老板娘看着那身绸缎衣裳沾了油花猪血心疼,于是姜鲤操刀时穿的都是老板娘的旧衣裳。不过老板娘心疼也是白心疼,因为姜宗主睡柴房时不肯委屈自己,屁股下头垫的就是那身衣服。
      柴房寂静,只有麻雀落在纸窗外蹦跳的声响。
      今夜姜鲤以灵视俯视气海,发现陈家三娘气海中的一阴一阳两道气已经逐渐不再是原先胡乱游走的混沌模样,而是顶端圆,尾端细而长,两股气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块,首尾追逐,看样子,是要分化出“鱼”了。
      常人有一阴一阳两股气,阴者黑,阳者白,一旦进入修道行列,阴阳两股气则逐渐形成两尾游鱼,相互衔住尾巴呈环状转动。
      入了道,筑了基,男子则阳气一分为二,气海内是两条白鱼一条黑鱼,而女子阴盛,气海内是两条黑鱼一条白鱼。
      姜鲤不同旁人,即便筑基,体内依旧是黑白两条游鱼,且这游鱼不同凡响。倘若道士允许旁人窥见自己的气海,便会发现这气化鱼形都化的是袖珍的鲤鱼。而姜鲤的两条游鱼则是体态庞然的鲸鱼,师父方翠微在世时便叮嘱众人不要放任神识进入姜鲤的气海,有一次二师兄孟淮在切磋中误打误撞进入其中,被鲸鱼摆尾时掀起的浩瀚浪涌掀飞出去,晕厥了足足两柱香的功夫才转醒,醒来便指着姜鲤鼻子让她明儿就改名叫姜鲸,叫什么姜鲤?
      由于阳气较旁人过盛,姜鲤修习的方式也同别人不同。
      旁的修士,哪怕是合欢这样靠双修此等歪门邪道增益实力的门派,也讲究个仙风道骨、衣袂飘飘,故而大多配长剑,也有的女修配长鞭,总之范儿得正,得雅。
      姜鲤不然,她是左撇子,使一柄重枪,纯陨铁质,通身剔金错银,长八尺三,净重二百七十四斤半,名字是方翠微起的,秀气的有点不搭调,叫“鸣珂”。近身更是肉搏一把好手,拳拳到肉遒劲有力,跟仙风道骨四字是边也不沾。
      两天杀猪的功夫,陈三娘体内的阴阳两股气便初具形态。
      照老祖宗的说法,一花一叶一饭皆是修行,换言之,万物皆是修行,杀猪同理。姜鲤十三岁时拜入方翠微门下,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杀猪,务必做到“庖丁解猪”。切猪肉对脑、手、臂和双腿都有讲究,涉及穴位丰富,届时气行于周身脉络,有温经疏络之效。这法子粗是粗了点,对筑基却有百利而无一害,故而仙门有“吐纳千次不如杀猪一次”的说法。
      至于为什么不是庖丁解牛,姜鲤也曾问过,方翠微支吾半晌,有些脸红地告诉姜鲤,猪肉比牛肉便宜,所以筑基用的是猪肉。
      不过旁人是无法如此迅速筑基的,姜鲤之所以做到是因为她是姜鲤,用说书先生的话说,是“古今第一人也”,所以前天早上即便连修道门槛都没摸着,借助惯性和记忆一铲子拍飞一个灵力低微的道士不算难事。
      姜鲤就这般闭目吐纳一整宿,醒来时周身经络远比昨夜韧性要强,陈家三娘身体的淤堵处也已疏通,血液运行畅通无阻。
      六塘镇是个疙瘩大的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全镇。朱雀大街猪肉铺子美娇娘庖丁解猪的消息不胫而走,故而至第三日,姜鲤一早上到铺子,就有形形色色的男人过来买肉。
      方翠微曾同她耳提面命,说凡界男子一肚子坏水,各个“不是好饼”。姜鲤自认给人当徒弟当的勤勤勉勉矜矜业业,方翠微的话格外放在心上,故而期间有人调笑两句,姜鲤一概不理,只顾埋头杀她的猪。
      及至中午,有个男人过来买肉,两粒眼珠子贼光直冒,目光在姜鲤周身逡巡不去,后者这才意识到陈家三娘的模样还是太招人了。
      恰巧那人不要猪皮,姜鲤便将将皮剥下来,预备回去做个人脸面具。
      她将肉用荷叶包好,还未递过去,就听那男人嘿嘿笑起来,油腔滑调道:“小娘子嫁人没有?”
      姜鲤头也不抬:“没有。”
      那人说:“那我娶你如何?”
      来看热闹的十个有九个半都不是正经人,见她懒洋洋的不吭声,纷纷七嘴八舌起哄架秧子,一口一个“嫁”,当真是聒噪。
      那人继续叨叨:“我娘说了,娶媳妇当娶你这般又有力气又肯干活的。”
      姜鲤听罢抽刀往案板一插,这一刀力透板背,惊住众人。
      她拄着刀把漫不经心道:“力气大肯干活?这事好办,找个男人嫁了就成。”
      说罢便把荷叶包朝那浪子怀里随手一丢。
      那人挨了一荷叶包猪肉,登时暴跳如雷,捡起荷叶包便要用劲砸回去,刚要动手,手却被身后一人按住。
      此人力道极大,明显是个练家子,任他怎么挣扎,那人手腕却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反倒是他,执意反其道而行只有腕骨拧做两节的风险,那举着荷叶包的手就这么被生生按了下去。
      浪荡子大骂一声,瞪了姜鲤一眼,揉着手腕扬长而去。
      来人一身黑锦袍,身量单薄瘦削,腰间垂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戴斗笠,面容被遮住,声音透过斗笠传来,却很是清透中听。
      “烦姑娘切五斤纯精肉,每块肉宽一厘长一厘厚一厘,每块须一般大小。再要五斤这样的纯肥肉和五斤纯寸金软骨。”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细细一想,似乎是宗派青城的筑基法子。
      这家肉铺都是现杀的猪,故而猪肉新鲜有弹性,要用刀将精肉切成这样的小肉丁且不能有肥肉显然是强人所难,肥肉则是难上加难,切形状不一的寸金软骨则是纯粹有意刁钻。
      切这骨肉对姜鲤来说并不难,只是工钱是分成的,这一堆肉啊骨的切下来,多少有点耽误她做生意。
      前两天饿了肚子,姜宗主方知钱实在是个好东西,没钱人不能活,是而昨夜吐纳时入梦与周公侃大山都是坐在白花花的元宝山上。
      是而姜鲤理直气壮,一字一顿:“得加钱。”
      那人当即“当”一声将两枚沉甸甸的银元宝放在案板,指尖抵着推至姜鲤跟前,一只手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人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美中不足的是无名指右侧有一道几不可见的浅疤。姜鲤眼尖,一眼便瞥见,只是隐约觉得这疤有些熟悉,但这样的感觉并不十分明朗,何况孔方兄当前,也没心思考虑其他。
      方才那点犹豫早就烟消云散,姜鲤接过,在手中掂上两下,放下元宝便要操刀。
      堂堂仙门之首,至仁宣慈通灵显圣仙尊,长乐仙首,顷刻间就为区区两块“阿堵物”折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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