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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纯真 ...

  •   九月末,西音白得知了西音桦将与侯家三少爷成婚的消息。
      彼时,局势动荡,京城西家已是强弩之末。
      戏园入微,西音白已成了谢家的私人戏子。

      西音白不知道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西音桦如何绝望的踏上轮渡,不知道她如何辗转流离被遗弃在狸水镇,不知道乔悉寺徐师傅如何收留她为她祈福,不知道她下山后做起了面具生意。
      西音桦也永远不会知道,她站在渡口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时候,西音白是如何被谢家羞辱的。
      太多遗憾。

      一场唏嘘,一代恩怨。
      陈引长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按辈分来讲,西鹬算我干女儿呢。”
      “你少占人家便宜。”纪敛冬差点挥刀。

      蓝初来时下了场小雨。
      典型江南女子细雨绵绵的长相,眼尾长而翘,像攒着许多眼泪。嘴巴是伊丽莎白月季的色泽。白裙一衣带水,几番柔情。
      西鹬见了她才明白女子清丽到极致是什么样子。

      西鹬忍不住多看几眼。
      纪敛冬拍拍她的背,小声提醒发愣的西鹬:“西鹬,不问姐姐好?”
      西鹬卖乖,笑出浅浅的梨涡:“姐姐好,姐姐真好看。”
      “西鹬才漂亮呢,我看你照片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人类的眼睛可以这么大。现在仔细瞧瞧,比照片上还大还水灵。”
      西鹬差点皱着鼻子表示抗拒。

      她的眼睛很大,大到有种惊吓之意。
      有一次上课发呆,刚下课左前座便莫名其妙问她:“你上课的时候瞪我干嘛?”
      西鹬表示很无辜。我只是在发呆啊兄弟。
      唉,糗事不断,往日不堪回首。

      纪敛冬在一边调笑:“是吗,让我看看?”
      他倾身弯腰,在与西鹬一个安全距离的位置定住。
      混合橘调香细细密密将她包裹住,男人浅茶色的眼球衬得瞳孔颜色极深,像钉在眼睛里的受难钉,西鹬被他忽然凝神的注视唬住。

      他直起腰,神色淡淡:“嗯,确实挺大的,像一对小鱼。”
      西鹬故意眯起眼睛用小手指了指:“现在还像吗?”
      纪敛冬细碎的笑从她头顶传来:“油炸小黄鱼。”

      说是请蓝初吃个饭作答谢,其实是陈引想借机请蓝初做电影的专业顾问。

      他在来狸水镇之前查阅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关于狸水镇片区的社科类书籍与相关论文,可惜地处比较偏僻,做专门研究的资料很少。来到狸水镇后,与阿婆和一些镇民交流,他才发现他对小镇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还要浅薄。
      蓝初恰好是做西南偏远地区文化民俗研究的。
      陈引用了一个非常老土的词语诠释他们的相遇:天作之合。

      西鹬第一次见识到,一个原始而落后的小镇可以用那么多专业词汇分析归纳,那么多专有名词解释堆砌。
      饭桌上谈笑风生似乎是大人特权,小孩只有默默吃饭,获得一只完整鸡腿奖励的份。
      坐在她身边的是三位久经沙场的成年人。他们看过所有恐惧河流,无法感情用事,习惯伏低玩笑。

      西鹬常常困惑,痴男怨女常常说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里面的世界到底指什么。真的那么坚不可摧以至截流许多爱情吗。
      现在恍然大悟,她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截流的堤坝坚不可摧。

      西鹬回过神,发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多了一个完整的鸡腿和许多剥好的虾仁。

      陈引开车送蓝初回镇上旅馆。院子冷清下来,鸽子闲庭信步。

      纪敛冬连椅子带人把西鹬拉倒面前,目色沉沉:“一顿饭没说几句话,也不笑了。不开心,还是牙疼了?”
      一顿饭下来,西鹬都在晃神。纪敛冬习惯性地关注她的情绪。

      “我才明白你说的社交是什么意思。”
      纪敛冬思忖片刻:“抱歉,光顾着聊天,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
      “不是因为这个,”西鹬矢口否认,对上他眼睛的一瞬间,又泄下气,避开他的眼神,“你们这样挺好的。”
      “我觉得不太好,都让西鹬妹妹不开心了。”
      西鹬懊恼:“是我懂得太少了,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懂这些。”
      “但你现在懂了,我现在却不懂。”
      纪敛冬被她说得有点晕:“你慢慢会懂的。”

      西鹬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自顾自地问:“纪老师,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快三十了。”
      西鹬面露难色。怎么慢慢懂,十年时间太长了,我懂了,你就老了。
      纪敛冬逗她:“怎么了,嫌我老?”
      “嗯…”她不好回答。
      纪敛冬自认为下到三岁儿童上到九十岁老人,他都能从容应对,让对方宾至如归。
      他打趣道:“是啊,我年纪大了,思维慢了,所以西鹬以后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主动说出来,别让我猜。”

      主动说出来?她怕有些不道德的想法说出口会把他吓出心脏病。
      西鹬找了个两全其美的说辞:“你不老,我也没又特别不开心。”
      “那吃饭的时候老走神?”
      “我在思考问题。”
      “什么问题?”
      “生物配种问题。狐狸和狼都是犬科动物,但长相体型差异颇大,他们遇见对方第一反应是捕食还是逃跑?它们能相爱吗?他们的小孩是狐狸还是狼呢?”

      夜深如绸。院墙外立着纪敛冬,形销骨立,疲态万千。他点燃一根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辛辣的嗅觉体验。
      “不是说戒了吗?”
      纪敛冬轻嗤:“点着玩,不抽。”
      他轻点食指,掸掉烟灰:“引哥,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组乐队,听披头士,在曼哈顿的街头喝得烂醉,在布鲁克林贩卖原创摄影,在一个叫Tres Cepas的酒吧和穿铆钉靴的亚裔女孩接吻。”
      “这么糜烂?”
      “这叫‘beat up’,你懂个屁!”陈引嗓子发痒,往嘴里送了一口烟,“你呢?在做什么?”
      “高考,上大学,演话剧,在剧组跑龙套。”
      “这么无聊?”
      纪敛冬笑骂:“滚。”

      纪敛冬按灭手中的烟,背靠院墙:“你知道咱屋里十八岁的西鹬在想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出啊。陈引好整以暇:“想什么?”
      “狐狸和狼如何相爱如何□□。”
      “想的这么深刻?”
      纪敛冬没说话,白了他一眼。

      “小姑娘思春了?青春期,很正常。谁的青春没爱过几个风华正茂的人?”
      “这么需要?无法避免?”
      “你是特例好吧。这个剧组进那个剧组出的,没把自己累死就是个奇迹了。”
      “我那是志存高远。”
      “你那是自虐。”

      若不是陈引带路,西鹬都不知道后山有这么大一颗橘子树。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西鹬跟两位男士一起来到树下,便瞧见那立着一座新冢。
      墓志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西鹬因墓主人的名字多看了两眼:“西音白?”她从没听阿婆说过她一个妹妹啊。
      陈引看出了西鹬的疑惑,便说道:“这是我母亲的墓。”
      “你母亲?”西鹬更加困惑,“她是阿婆的妹妹吗?”
      陈引笑得苦涩:“不算是吧。”
      该怎样定义呢?阴差阳错的情人,知心的好友,结义的姐妹,还是两个相互取暖的灵魂?

      纪敛冬很贴心的将西音桦与西音白的往事向她娓娓道来。
      纪敛冬的语调充溢迷惑性质,故事从他嘴里讲出来温情满满,回过神才意识到满目疮痍。

      “阿婆从来不提她的过去。我现在才明白,她无喜无悲,缺乏温情,从不感情用事的原因是什么。”西鹬喃喃自语。
      陈引背对着她,垂着头说话,西鹬听得不太真切:“你出生时她都年过半百了,该忘的早忘了,该后悔的也没力气后悔了。”
      “所以我才觉得她的心是空的。”现在总算见到了挖心的人。
      纪敛冬想起西音桦压抑过度风平浪静的脸,轻叹道:“她很爱你。”
      “她教我不要爱。”

      遗失心脏人类活了五十年。

      三人忙活了一个下午,在西音桦的坟边立起新冢。墓志铭的阿婆那晚上挑灯,用毛笔写完交给她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夕阳的余光斜斜地倾泻下来,森白的大理石碑身在橘色霞光下,蒸出暖意。
      一对青坟橘树下相依相偎。

      天黑之前,他们下了山。
      阿婆素来深居简出,需要清理的遗物很少。
      西鹬整理衣柜时发现了一只陈旧的行李箱。三十年代的栗色牛皮箱子,有点重量。
      物品不多,几张船票票根,一只女士手表,三套小洋装,两支礼帽,一双皮鞋,两盒胶卷。
      西音桦的十九岁装在里面。

      胶片盒身贴着电影名,毛笔字迹,磨损严重,西鹬依稀辨认,小声读出来:“群——芳——妒。”
      两位男士闻声停下手中动作,聚到西鹬身后:“群芳妒?”
      西鹬将胶片盒递给陈引:“你母亲演过电影?”
      陈引接过胶片盒,仔细查看盒身:“没听说过这部电影。”
      他正要掀开盖子的时候,西鹬连忙压住:“不会自燃吧?”
      她对电影院那场微暗的火心有余悸。
      “早期胶片确实容易自燃,但你阿婆房内阴凉,又不太见光,应该没有大问题。”

      35毫米的电影胶片,两盒算下来二十分钟。
      陈引小心翼翼地拉出一节胶片对着光亮处,模糊的影像让他的手微颤。
      “是群芳妒,是我的母亲。”凤冠云肩,玉带花蟒,花旦扮相。立于戏台之上。
      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电影,更像是实况记录。
      胶片保存状态比他想象的好,看起来主人细心打理过。

      纪敛冬猜测:“可能是西老太专门请人拍摄的,为了记录下你母亲舞台上的样子。”
      陈引猜他母亲都不知道这两卷录像带的存在。
      陈引目光温和地抚摸着胶片。
      珍贵啊,三十年代的原片,他母亲的十八岁。

      西鹬察觉到他的眷恋:“你想要就拿走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陈引略显激动:“妹妹,这太珍贵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真心实意送给你的,留在我这只有霉变和自燃两种下场,你也不想看到吧?”
      纪敛冬跟她科普过,早期胶卷因为材质问题,保存不当很容易霉变和自燃。她看到阿婆的胶卷状态这么好,一定很用心地在保养。
      “妹妹,你放心,这我拿回去修复好,第一个放给你看。”
      西鹬好整以暇地笑:“那你可别忘喽。”大人的话听一半,信一半。
      她从不轻信约定好的事与随口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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