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宣告》西江垂杨

12、第12章 安祈北路

　　按道理该是一夜好眠，然而后半夜淅淅沥沥一阵大雨，原本熟睡的裴元述在清晨时颇有节奏的鼓点声中睁开朦胧的眼睛，透过厚厚的窗帘，原本阴暗的天光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6点不到。
　　睡不着，就只能闭目养神了。但人的大脑一旦清闲下来，总会不知觉中被牵引去到许多地方，比如红城另一隅的安祈北路，一个遍地都是科创天才的所在，是要回去看看的，即便繁花生又落，仍有新颜点旧景，它始终都在原地；再比如那个许多年后他鼓起莫大勇气提起的人。
　　亲眼见见她不是更好吗？哪怕远远的一面。
　　关在阳那天问他的话，在这场扰人的秋雨中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也是要去见的。”时间忘不掉的，终究是要见一面的，既然能开口，就不该一再闪躲，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曲起的手指碾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这一觉是终究再睡不了一分钟了，他猛然起身，两只手肘搭在微微弯曲的膝盖上，紧锁着的眉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被捂住的窗户，轻吐一声气息便下了床去洗漱。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一日的燥冷在湿润的大雨冲刷后，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道，今日他换了一件黑色毛衣，外头搭的白色的裤子和灰白的运动外套，在没有生气的深秋的早晨倒是平添了些生动的气息。
　　起的太早，下楼到大堂空空荡荡，酒店的大门还没开启，按照正常时间应该要等到7点半开门，大堂两边只开着几盏落地灯，小巧的辉映在墙的边角处，后院也还透着亮光，老爷子该是已经起来了。
　　他熟稔的走到后院，那张喝酒闲谈的方桌上早已罩上宽大的黄色大伞，伞面是旧式的黄色，小屋的门敞开着，时不时还能听见哼唱的戏曲调调。
　　“说好的八点开饭呢！”他稍大点儿分贝朝着屋子说话，顺手将手机搁在屋外的桌子上，径直向屋里走去。
　　老爷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手上还湿漉漉的水渍停在皮肤上，转头瞄了一眼笑意便逐渐蔓延开来，“这就对了嘛，多阳光开朗的一个大小伙儿，昨天那一身黑黢黢的，老气横秋。”
　　“茂叔，我想说，那是灰蓝色。”他无奈的伸手拿过老爷子身边的锅盖，米已下锅，就等着煮熟了。
　　老爷子也不客气，擦擦手上的水滴转身就走，将这一灶台丢给这个年轻人，自个儿悠哉悠哉的坐下，“老啦，眼睛不好了，什么黑的灰的，都是黑黢黢的。”
　　裴元述拿着饭勺搅和着锅里的粥，没好气的笑了笑，也不辩解。
　　老爷子坐定回头看他，“好是好，可是你这白花花的，还怎么帮我浇花喂鱼，我还指望着你将屋外那颗桃树剪剪呢，你这...剪完不就又黑黢黢一个啦！”
　　裴元述瞪大了双眼回头瞧他，只见这老家伙说着说着双手一拍，好像很是遗憾懊恼的样子，突然让他想到了以前国家队的技术指导季礼明。
　　从前某人还抱怨过，这家伙也就四十不到，怎么说话跟五十岁似的，一板一眼，有时候还凶得要死，什么时候能变得可爱一点儿呢？
　　他突然想，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等到了七老八十，该是返老还童了吧，心理年龄满八十好歹减去六七十，像个小孩一样，确实还挺可爱的。
　　他将饭勺搁在碗里，然后转身拽了老爷子的手就往屋外去，说是拽，实际上就是轻轻给人拉起来，这老胳膊老腿，万一拽折了可得不偿失。
　　“出去坐坐吧，别搁这屋子里闷着。”
　　老爷子也不恼，顺着他出力的方向走去，屋外光线比方才亮堂一些，但是人躲在伞下，倒是看不分明了，于是顺手拉起挂在伞正下方的灯泡，两人面对面坐着聊起了天。
　　“今天怎么安排啊，不回家看看？”
　　裴元述倚在靠背上，手指远远搭在桌沿不停地摩挲着，表情慢慢变得平和，“一早给我哥发了消息，中午一起吃饭。”
　　“没告诉爸妈？”老爷子抬眼望向他，眼神里仿佛在说，这小孩是不是跟家里怄气偷跑出去不敢回家了呀。
　　年纪多大，都不妨碍他们吃瓜的心。
　　“我哥知道了，他们肯定也就知道了。”当年临行前的冲突和争吵，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很是遥远，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印在了脑子里，也许他还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下思绪，该如何面对最亲近的人血淋淋后的再一次会面。
　　说来也好笑，他这前二十年的人生看起来怎么那么糟糕，多年后回来无人可相拥，还有不知要如何面对的人，也就只有眼前这个老爷子这里，他能得些自在和随心。
　　想着不免笑了起来，嘴角压不住的不知的真正开心的笑意还是对自己的嘲讽。
　　老爷子叹了口气，也知道多说无益，许多事还需自己开解，“去屋里看看粥好了没，老家伙我饿了。”
　　裴元述将思绪扯回，拍了拍座椅的扶手，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二人小有惬意的吃了顿早饭，裴元述让老爷子在院子里歇着，主动收拾完锅碗瓢盆之后拿上手机，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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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裴元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离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早得很，但他就是想出去走走。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路过红城最繁华的街区，街头人流攒动，即使是工作日的白日里的清早，也有许多服饰各异的人来来去去，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因为总有些不平常于普通生活的人不必为普通人的生活而烦恼，过着的花样生活自然与大多普通人来讲相异，那么不循规蹈矩的出现和流转自然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热闹之后常是寂静和生气的栖息地，干净的街道不同于昨日晚间过多粉饰的暖意，白日里稀少的人群，空旷的马路染上清早一缕阳光，慢慢晕开在路牌和门头上面，吸引着他一路追光而去。
　　从霞东街区出来，绕过城中心鳞次栉比的大楼，再往北去就是安祈了，安祈北路是曾经除了家里呆的最长时间的地方。
　　不知是怀着怎么的一种心情踏上这段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步行街道，离目的地100米拐弯处立着银色指路牌，前方路标指着安祈北路国家科创研究基地。
　　顺着路标一步一步离铁质的黑色大门越来越近，大门敞开着，门口除了保安大叔，没有其他人影存在，他站在大门的左边，抬眼看向基地里，几年前听说基地进行过大修缮，一是扩充人员住宿的大楼，二是根据研究需求重新划分了试验场地，看来在他们的后来，这里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光随着时间变得明亮和强烈，映照着正中间白色大楼泛起璀璨的金光，左边便是住宿大楼了，从前一般是九点上训，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应该也快了。
　　并不是太想遭遇旧友，尤其是在此时此地此景，所以直接转身要往更北边去了。
　　这时路边停下了一辆车，似乎是网约车吧，堪堪停在门的左边一些，裴元述下意识的稍稍避开，径直往围栏一边走去。
　　男人从车上下来，整个周围除了他自己以外便是那个通身白色戴着黑色口罩的背对着他的男人，远远从背后看去，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再回想方才避让错开的一瞬间，总觉得哪里不寻常，但思来想去，也抓不住一丝的灵感和记忆，当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
　　他就这样在基地附近晃荡了一上午，没有要见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目的地。
　　午间时分，按照约定的时间，他稍微早了一点到达吃饭的地方，他选了一个离住的地方近一些的餐厅，餐厅很简约，好多年前说要来却一直没时间来，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了这里。
　　裴元述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高架，侧身看去，车辆飞驰而过，像江水奔流不息。
　　走了一上午的双脚有些僵直，他索性倒了一杯柠檬水闲散的坐在一边，看着窗外发起了呆。
　　裴元理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光线透过玻璃，穿透桌上的玻璃水杯，裴元述安静的倚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车窗外的大马路上，双手随意的耷拉，就像是失去了半身骨头。
　　“走的时候铁打的骨头，回来怎么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兄长的，除了做事上让着弟弟以外，嘴上是一句不饶人。
　　裴元述深吸了一口气，端做起身子，招呼服务员拿菜单来，既然他说话不中听，那也没必要跟他客气，点菜点酒一气呵成，然后将菜单顺手的交给服务员。
　　“我这副样子怎么了，这副样子也比你年轻。”
　　裴元理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手指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有节奏的敲打着，“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餐厅了，不太符合你的风格啊！”
　　“换换新口味不行吗？”他抬起头与裴元理两相对视，一个眼中满目清明，一个分明在笑。
　　兄弟连心，裴元述走的时候有多倔强他这个哥哥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他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当年内心再痛苦都说不出那些扎人心的话，如今又怎么会不回来呢？
　　“那我也尝尝，看看怎么样个味道能吸引到你。”恐怕不是他喜欢，而是另有人在吧。但是也不必拆穿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这次回来是短住还是长留啊？”这才是裴元理更关心的问题，势必是要问的。
　　服务员将菜一一送上，然后在账单是划痕划去，裴元述拿起筷子，也不着急回答，其实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良久以后，发现思绪也整理不出什么，索性连筷子一起放下，“我跟主理会商量，从前线调到特别小组，手续已经办完了，修个小长假就要回总部报道了。”
　　裴元理点了点头，虽说各自都有理想事业，不分好坏贵贱，但家里的老人家总是会担心忧惧，如今也算是有交代了。
　　“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连珠炮弹，一点思考的时间也不留，裴元理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筷子捏在手里也不怎么动作。
　　“过两天吧...我这回来了又走，我怕他们揍我，好歹让我做好心理建设。”他难得的抓耳挠腮样，这可是天大的难事，回也不是，不回更不是，左右两难，囧迫眉睫。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实在不行，你提前通知我，我回去帮你把菜刀烟灰缸什么先偷偷藏起来。”难得见他如此吃瘪，可不得火上再浇三分油。
　　裴元述用筷子狠狠戳在碗里的豆腐上，直接给零碎的豆腐串成了串，“你怎么不说帮我挨打呢！”
　　“你刚不是说了吗，我年纪大了，遭不住，你还年轻，好得快。”
　　裴元述想起方才呛他的话，大三岁就是不一样，怼人都技高一筹。
　　这顿饭吃的还是融洽，除了兄弟二人偶尔拌几句嘴，倒也没有人仰马翻，就是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