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鸟》野我

31、第 31 章

　　6

　　送小随走的那天，是个雨天。

　　夏季的暴雨几乎是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打在伞帽上根本听不清伞下人讲话的声音，走一步就要溅湿裤腿，劲风吹得人难以前行。

　　沈傲想要送开车送我们到车站，被我拒绝了，我怕小随不高兴。

　　小随要带的东西并不算多，身上背的一个包加一个行李箱就没了，我帮他背着包，尽可能不让雨水打湿，他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里，同行的还有小随的朋友肖尧，我们三个一起前往车站。

　　车上只有肖尧不停地在说话，小随偶尔应一声，大多数时候他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我问他在想什么。

　　他说：“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下雨天了。”

　　我看着他侧脸愣怔，心想，原来小随从前喜欢下雨天吗。

　　那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我不知道。

　　他忽然回过头问我：“舅舅，你喜欢下雨天吗？”

　　“我……”我从没想过，好像偶尔喜欢，偶尔讨厌，我没有特别喜欢的天气，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某个季节，“我不知道。”

　　他又将头转过去。

　　因为天气太过潮湿，车内都是潮腥味，再加上炎热的温度，车内泛着难闻的气味，肖尧也没再找话，一行安安静静的到了目的地。

　　我意识到小随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他从没离开过这座城市，因此也没做过高铁，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

　　“我们进去吧。”肖尧说。

　　我看着小随自己一个人拿着身份证过安检、找相对的进站口、看大屏检票时间，他一句都没问过我该怎么做。

　　我以为是他提前自己在网上做过攻略了，但他说是自己观察别人和看文字信息做的。

　　可能是我太过担心了，忘记小随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而且他的观察能力也很强，他不需要任何人，自己就可以做好很多事情。

　　我想我应该早点习惯分别，我不可能一直抓着他的，他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的。

　　上车后我们找到位置坐下，小随坐在最里面的靠窗位置，肖尧坐在中间，我坐在靠过道的位置。

　　小随一直不说话，比往常更安静，肖尧倒是自来熟，一直和我聊天，我以为他和小随是高中同学，没想到初中就认识了。

　　肖尧一直和我说小随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虽然说的都是些打架喝酒逃课的不良事迹，但处处把小随形容的如何如何牛逼，我没法不笑出声。

　　小随这才张口说了句‘闭嘴’，肖尧耸了耸肩膀，不敢再说。

　　一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出了高铁站打车到他们的画室，这个画室是全封闭的，学生一个星期都要待在里面，基本上是很严格的训练，所以地址也坐落在偏郊区的位置。

　　我只能把小随送到门口，连进去看看校区的机会都没有。

　　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小随，但是没办法，只能强颜欢笑，让自己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快进去吧，好好吃饭，别让自己太累。”

　　“嗯。”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那，我先走了，缺钱了记得和我说，遇到什么事了别自己憋着。”我想要转身，怕自己再多说一些什么废话就忍不住想哭。

　　“舅舅。”他喊住我。

　　我站定，没动。

　　只听见雨声噼啪噼啪砸在脚边，淹没周遭一切。

　　“等我，在此之前，别喜欢别人。”他说，语气几乎是恳求。

　　余光中看见肖尧背过身去，雨声仿佛变小了很多，只听见小随的声音。

　　这是他第二次请求我不要喜欢别人。

　　“好。”我说，“不会喜欢别人。”

　　在渐小的雨势中，我朝来路走去，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走地步履艰难。

　　我能喜欢谁呢。

　　又或者说有谁能喜欢我呢。

　　回到家后，我自己一个人收拾了屋子，大大小小把每一个角落都清理了一遍，除了小随的房间。

　　我从来不进小随的屋子，他有自己的隐私，我生怕随手打开的一个本子里写着他自己的什么秘密，虽然他的秘密我早已知晓。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突然之间愣神，看着只有我和小随一同生活过的足迹，我就很想念他，很想、很想，想带他一起出去玩，一起去吃他最爱的酸辣粉，想坐在他身旁，监督他写卷子。

　　但剩下的只有等待。

　　六个月，要等小随六个月。

　　我在日历上圈出他要联考的日期，在今天的日期上划去一笔，希望时间快一些，这样就能早点见到小随了。

　　傍晚突然放晴，夕阳的微光细细碎碎洒在地上，泛着点点光亮，没了夏季的燥热，多了几许凉爽，我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到阳台上，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日记。

　　是小随的日记。

　　是从姐家离开那天，小禾给我的。

　　我知道，这里面写满了小随的心事，正是因为被姐和姐夫看见了，才把小随打得半死。

　　这本日记到我手里这么久了，我都没有打开来过，我一直把他放在柜子的最下面，有时候也想拿出来看看小随会写些什么，但是又不敢。

　　我知道，里面绝对有属于我的大部分笔墨。

　　我就一直坐到了天黑，对面的几栋居民楼已经亮起了灯，而我浑然不知天色变暗。

　　而我，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我喜欢我的舅舅。

　　我的呼吸一滞。

　　-但他不喜欢我。没关系，等我长大后，他就会喜欢我了。

　　-我手.淫了，脑子里全是舅舅。

　　-好想和舅舅生在一个新的家里，我做哥哥，舅舅做弟弟。算了，这样我们就无法相爱了。

　　-什么时候才能像从前一样，和舅舅一起撑伞回家。

　　-舅舅是个傻子，他梦遗了，却不知道是我干的。好喜欢……看他另一种模样。

　　-我长高了，终于超过舅舅了，可他为什么还不喜欢我。

　　-又做噩梦了，还好醒来有舅舅，这样我就不怕了。

　　-学校里总有几个傻逼爱找茬，我忽然就不是那么喜欢交朋友了，不过坐在我前面的数学课代表人挺不错的。

　　-舅舅的嘴唇好软，他的初吻被我拿走了都不知道，真是笨蛋。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们为什么都骂我们，我是不是该离舅舅远一点。可是不想。

　　-其实不想每天待在家里看孩子，但是我弟得有人管，不过他怕我，但也挺好，起码他安静老实多了。

　　-有人喜欢舅舅，不过我不担心，没人比我更爱舅舅。

　　-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不想舅舅养我，想快点照顾我的宝宝。

　　-想和他做.爱。

　　-宝宝。

　　-想和蒋述永远在一起。

　　-舅舅是不是很讨厌我。

　　-江随江随江随江随江随，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废物。我是一个废物，我爸我妈总是这么说我，看来我的确是一个废物，不然怎么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

　　-恶心。他们都说我恶心，因为我喜欢我的舅舅。他们才恶心。

　　-讨厌。他们都讨厌我，我也讨厌他们，很公平。

　　-养父母不喜欢我，没关系，我有舅舅。

　　-他们说我可怜，我不可怜，我有舅舅。

　　-我有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