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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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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是我。”魏罗北开口道。
陈鹰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陈将军,他是特意来找你的,我就带他过来了。”一直没有出声的呼延聂忽然道。
陈鹰抬头看了看他,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而魏罗北却注意到陈鹰脚腕上的铁链子,成年男子粗细般的链子,一头连接在墙上。
魏罗北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呼延聂:“你打算做什么?”
呼延聂打了个哈欠,说道:“现在挺晚的了,因为你今晚突然来,我觉都没睡好,还是先休息吧。”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面的边戎人进来,把魏罗北“请”了出去,和任栋他们一起,“安置”在了一间毡房里。
保边城。
军营里闹哄哄,人群挤在一群凑热闹,而人群中心的人正在撕打。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将军来了!”
人群这才自动噤声,往外面看去,自发地让出一条道出来。
关伯翊手持配剑,从外面进来。
中心的俩人仍然在地上僵持不下,彼此都不肯松手,一个戴着头盔,一个没带。
关伯翊皱了皱眉,看着他们,低沉道:
“为何事打架?”
一旁的小兵突然出声道:“将军,他们俩是因为彼此的柴炭而打架的。”
关伯翊瞥了一眼他,说道:“我问的是当事人。”
小兵讪讪地闭上了嘴。
而地上那两人瞧见了关伯翊的脸色,一时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面对关伯翊站着。
“回禀将军,我怀疑他偷偷拿了我份例里的柴炭。”
“将军,他信口污蔑我,我从来没多拿别人一针一线,怎么可能会拿他的东西。”
“是吗?”戴的那人嗤笑,“怎么都是月初领的柴炭,别人的都烧得差不多了,就你的还有那么多?”
“我每日节省着用,当然不像你大手大脚!”
头盔人也不欲再说,只对关伯翊道:“请将军明鉴,此人行为上不得台面,给我一个公道。”
关伯翊看着他,问:“你说他拿了你的柴炭,你有何证据?”
头盔人人愣了愣,说道:“明显的证据倒没有,我只发现我的柴炭莫名其妙少了很多,而都是同时领的柴炭,大家这几天几乎都快见了底,只有他还剩很多,所以觉得是他拿的。”
关伯翊点点头,又看向另一人问道:“你说不是你拿的,可有证据?”
无头盔人说道:“回禀将军,我的柴炭还有很多是因为我一直节省使用,所以剩下来很多,绝不是因为拿了别人的柴炭。”
“军中每月固定发放足够的柴炭供你们取暖,你为何要节省?”
“这……”他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头盔人见状,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吧?你分明没有理由却硬编个理由出来,将军,请将军按军纪责罚他!”
无头盔人涨红了脸:“闭嘴!说了不是我拿的!”
关伯翊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问道:
“你们贯籍在哪儿,分别报上来。”
头盔人回道:“回将军,我家住商郡。”
无头盔人苍白着脸,不敢抬头看关伯翊,一直到关伯翊转头看向他,他才小声说:“我……我家就在保边城。”
关伯翊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我问你,你节省柴炭,可是为了留给你家中的人?”
无头盔人闻言猛地一惊,没想到关伯翊竟然一针见血地看出来了,他仿佛泄了气一般:“……是。”
头盔人闻言愣了愣,又道:“莫非你故意拿我的炭带回去给你家里人用?”
无头盔人听到他这么说,愤怒道:“我说了我从来没拿!拿回去的都是我自己辛苦攒下来的!”
关伯翊没关他俩又要起争执的样子,只道:“带我去看看你们平日放炭的地方。”
那俩人本来又要争了起来,听见关伯翊这么说,只能彼此暗瞪一眼,领着关伯翊过去了。
士兵们放炭的地方是集中一起放的,每个营单独划出来一个军帐供士兵们放炭。
那俩人的炭本就挨着放的,关伯翊一看,一个袋里的炭寥寥无几,另一个袋里的炭却还装有大半。
关伯翊又四处看了看,已然到了月末,其他袋子也都差不多快见了底,这一袋丰余的柴炭确实挺招人眼。
关伯翊抬起头,看向周围的人说道:
“可有人错拿了别人的炭?”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关伯翊又问那头盔人:“你上次来拿炭是什么时候?”
头盔人说道:“回将军,我昨日吃晚饭前来拿的炭,那时数量还正常,今日一早来就发现少了不少。”
关伯翊点点头,对着后面的人道:
“昨日晚饭后来拿炭的人都站出来。”
人群一时议论纷纷,慢慢地有人站了出来。
大概七八个人站出来,关伯翊看着他们,说道:
“把你们各自的炭袋子指出来。”
那七八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慢慢走到自己的炭袋子面前。
只是有个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关伯翊的身后。
关伯翊注意到了他,那人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袋子,就放在头盔人袋子的前面。
终于,他像是忍不住了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颤着声音说道:
“请将军责罚!我……是我拿的!”
这动静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纷纷看向那个人。
“你为何要拿别人的炭?”
“我……我以为趁着天黑,就想偷偷摸一把别人的,因为我自己的要没了,所以才……”
“你那叫摸一把吗?都快拿完了!”
那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却也丝毫不敢反驳,只不停地说道:“请将军责罚我吧!我知错了!”
关伯翊并没有急着说话,不紧不慢地扫视了四周所有人,这才开口道:
“我确实要责罚你,未经允许擅自拿别人的东西,扣你一个月的军饷,杖责三十。”
那人听了这话,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很快就有人拖着他下去了。
关伯翊又看向头盔人:“你没有证据,只凭表面就判定别人,你觉得该当如何?”
头盔人脸色变了几变,还是转过身对无头盔人说:“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无头盔人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至于你,军中有明确规定,军营里的一切,不准私自带出营,罚你杖责二十,下次再犯,扣除军饷三个月。”
无头盔人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是。”
说完这些,关伯翊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今日的事情也算给你们提个醒,以后若再是发生这样的事,加倍处罚。”
众人纷纷跪地,齐声道:“遵命。”
处理完这件事,众人很快就散了,只是到了黄昏,士兵们发现,各自的柴炭袋子不知何时又有了满满一袋,一问才知,关伯翊下令以后每月给每个士兵们多加一袋炭。
一时士兵们心里暖意融融,对这位暂代将军更加心服口服了。
十日,转瞬即逝。
大豐和边戎进行了最后一次和平谈判,依然无果。
此后,两边都不再做和解的准备了,而是全力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做准备。
因为彼此都明白,这是最后一场战争了,打了这么久,是该结束了。
大战于宣统四年十二月十七日开始。
大豐军队由年轻校尉关伯翊暂代将军一职,指挥士兵作战杀敌。
战事持续了三天未完。
边戎。
魏罗北本和任栋他们一起关在一个屋里,只是这天,外面来人把他们赶出来,同时还有陈鹰,让他们上了车,不知往何处驶去。
魏罗北心中隐隐有猜想,呼延聂关着他们十几天未动,只是时机未到,但现在终于到了。
车是笼车,外面被罩着一层严实的黑布,虽然看不见沿途,但却也隔绝了外面人们的视线。
魏罗北挪到陈鹰旁边,见他已经头发凌乱,正在闭目养神。
“将军,您那天究竟是怎么被带走的?”
陈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们不知使用了何种迷药,无色无味,使我中了奸计。”
魏罗北又道:“将军,你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
陈鹰望着车边罩着的黑布,仿佛出了神一般。
“战场瞬息万变,把握好时机才能得势。老夫征战多年,本以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经这一遭,倒无畏自己的下场,只是……”
他放不下在京城后宫独守的女儿。
陈鹰一辈子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是儿子都随他上阵杀敌,战死在沙场上,但最后就剩这么一个女儿。
先帝当年下旨让陈雪做太子妃那时起,他料到了,他这一生,注定无法卸甲归家,怡养子孙。
镇北大将军的封号,风光无限,恩荫世代,是荣光,同样也是枷锁。
从此,他的晚年注定在这儿度过,永不能随意回京。
陈鹰闭上了眼,他的雪儿啊……当初那么活泼可爱的团子,如今却被困深宫。
“你在京城,可有牵挂的人?”陈鹰突然出声问。
魏罗北垂下眼眸,良久,轻声道:“有。”
陈鹰斜眼瞥他一下:“心上人?”
“嗯。”魏罗北看着自己手上的冻疮,脑海里不自觉地浮上了她娇笑,嗔怪,怒目的样子,不管哪一面,都让他日思夜想。
陈鹰见眼前男人不自觉温柔下来的神色,好笑地摇摇头。
“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见她。”
陈鹰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对,希望你早日和你的心上人团聚。”
车行驶了很久,足足过了一夜,第二日才停下来。
魏罗北他们被赶下了车,这才发现他们到了战场前线。
又在这里被关了两日,第三天,他们突然被人带出来,赶向战场。
陈鹰时常闭着眼昏睡过去,他仿佛一个在沙漠行走很久的骆驼,一声不吭,外表看着若无其事,而此刻却突然倒下,人们这才发现这匹骆驼早已经力竭。
魏罗北四处观察着情形,不动声色地任由边戎士兵领着他们走。
铁弗达已经死了,被关伯翊一箭穿心,他是听见边戎人说的。
而此刻,站在第一位的,是那边戎王子呼延聂。
他们被带到最前面,关伯翊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关公子,你们将军还有魏校尉都在我这儿,只是,你们将军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啊。”
关伯翊看了一眼陈鹰和魏罗北,肃冷的脸上不见有丝毫神色变化。
“你想用他们来威胁我?”
呼延聂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镇北大将军在你们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哦对了,他好像还是国丈对不对?”
关伯翊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正在这时,他余角却看见魏罗北正静静地看着他。
关伯翊皱着眉看向他,只见魏罗北被绑在身后的的手微微侧露了一点,对他比了个手势。
两人虽然关系一直不怎么和得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战场上他们早已形成了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关伯翊的视线回到呼延聂身上,不耐烦道:
“你的条件?”
呼延聂道:“就先让你和我打一架,如何?”
关伯翊一愣,随即莫名地笑起来,仿佛此刻才突然正眼瞧着他。
“你就想和我打一架?”
呼延聂道:“早在京城时我就想和关公子比试比试,今日寻着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行啊。”
关伯翊下了马,信步走上前,与此同时呼延聂也下了马走上前来。
关伯翊拿着自己的配剑,呼延聂同样也带着边戎特制的刀剑。
在双方无数人的兵马注视下,呼延聂先出了招。
关伯翊不紧不慢地防守着,并不主动出击。
呼延聂见此,知道他是在观察自己的招式,却并不畏惧,下手更用力。
几个来回后,关伯翊突然出声笑道:
“在京城时,我便注意到了。”
呼延聂抬眼看他。
“你的武功确实不错,又有头脑。”
“只是可以,太骄躁冒进了,到现在还没改。”
突然,关伯翊出手,一剑击在呼延聂的手腕上,他顿时吃痛松手,刀剑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关伯翊反手将他擒住,待呼延聂正要反抗时,那冰冷的依然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边戎军顿时大惊。
“都退后!我这剑可不长眼。”
呼延聂眯着眼笑:“你想用我换他们?”
关伯翊挑眉:“不行吗?难道王子觉得自己的命配不上他们?”
“可以是可以,但你只能换一个。”
关伯翊看向他:“真忒不要脸,你现在是在和我谈条件?”
呼延聂不管他,高声朝边戎军喊了句什么,边戎军突然一个人才用别扭的汉话说道:
“放了我们王子,你只能选一个。”
关伯翊眯着眼看了他们半晌,气笑了:
“行,那就换将军。”
陈鹰闻言抬头看向关伯翊,缓缓地摇了摇头,可关伯翊并不看他,只盯着牵着陈鹰的边戎兵。
两边都带着人缓慢上前,一直到彼此只有三尺远的距离,双方才突然放手,推着手中的人往对方过去。
呼延聂刚被放开的那一刻,却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猛地出拳,想要制服身后的关伯翊。
而关伯翊早有预料,抬脚踹在他的子孙根上,呼延聂顿时睁大眼睛,青筋暴起,痛苦地捂着下身跌了下去。
与此同时,大豐军队不知谁突然放了一箭,直逼方才边戎军与关伯翊谈判的人,那人顿时从马上摔了下来。
边戎人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慌了神。
待陈鹰安全回到了大豐军队后,关伯翊又挟持住呼延聂,大喊:
“用你们王子换人,否则我立马杀了他!”
边戎军目呲欲裂,恨不得生啖关伯翊的肉,可关伯翊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用你们王子的命放人!识相点!”
“关公子此举未免太不要脸了。”呼延聂仍还直不起腰,咬牙切齿地说。
关伯翊冷笑:“彼此彼此。”
最终,关伯翊用呼延聂一个人的命,把陈鹰魏罗北一行人全部都换了回来。
呼延聂回到了自己军队,顾不上任何顾忌,阴鸷地盯着关伯翊,下令开战。
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双方都杀红了眼。
只是在几天后,呼延聂震惊地发现,后方粮草,被烧了个精光。
不只是粮草,还有取暖用得柴炭,衣物,一切后勤供给的东西,都被烧毁了。
这当然是魏罗北的手笔,他那日被放回来后,立马又赶到之前为寻找陈鹰而驻扎的地方。
一千精兵仍原地不动地驻扎在那里,这是魏罗北的命令。
那日临走前,魏罗北就料到,边戎军把陈鹰抓走,肯定不会没有准备,所以他让剩下的一千精兵按兵不动,即使他没回来也不要轻举妄动。
到了地方,魏罗北即刻带着人又回到了边戎后方。
那里的人当然不会想到魏罗北又会回来。
毕竟他们还没有收到前线的最新消息,还以为陈鹰魏罗北已经在前线做了炮灰。
边塞天寒地冻,没有了粮草和取暖之物,边戎军寸步难行,继续打了没几天,呼延聂就下令撤退。
可此时大豐正人心踊跃,怎肯放过他们,一路乘胜追击,不仅收复了之前边戎伤占的城池,还攻破了边戎国境十多里。
正月十五,边戎大势已去,边戎王急忙发出投降,想要和大豐谈和。
大豐这才停止进攻,等待宣庄帝的决判。
边塞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京城人无不欢欣鼓舞,宣庄帝更是下令减免全国三年税收,举国同庆。
正月二十四,宣庄帝下令停止追击,与边戎国谈停战条件。
最终,双方签订一百年互不侵占条约,边戎将之前侵占大豐的城池如数归还并赠送大豐两座城池,每年供奉银两马匹若干。
再怎么不情愿,边戎国还是答应了这些条件。
然而,在停战调和的日子里,镇北大将军陈鹰病情不断恶化,于正月二十一逝世了。
陈鹰自那日回了保边城后,就病如山倒,起不来床。
或者说,在边戎军营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生了病。
进出的郎中无数,开了许多药方,可终究还是阻止不了他一日复一日恶化的病情。
在最后几天,陈鹰已然是病入膏肓,形若枯槁。
大豐全体将士跪在门外,沉默不言。
不少人红了眼圈,低头拭泪。
崔渊坐在床边,颤抖着握住陈鹰枯瘦的手。
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今已经说不清一句话,浑浊无神的双眼望着房梁,气若游丝。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老人嘶哑着喊了一句:
“雪儿……”
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