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千山里》醉得意

8、桃花

　　岑南来走近苏书南身旁的桃树，双手抬起，灵力自掌中涌出，流至树干，灵力像是已然渗入树的躯干里。
　　苏书南眼睛一眨不眨，全然期待地望着面前高耸直挺的桃树。
　　岑南来面容上却多了几分困惑，为何输送了许久的灵力，却不能明显感受到灵力流失？像是……输送的灵力回来了一样。
　　岑南来微皱眉头，又输送了些灵力。这次，好似能感受到，流失的那部分灵力尽数返还了回来。她接着又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灵力没有明显流失的迹象。
　　岑南来又反复了几次后停了下来，咬住下唇思考了一下，叹了口气，转头对苏书南下了结论。 “他在抗拒我的灵力。”
　　“我输送的灵力，被他尽数返还了。”
　　岑南来有些困惑地望向眼前的树。先前苏书南说，谢幼笙迟迟不恢复人形，许是因为他年岁小，没有足够的灵力让他返还从前的模样。
　　可是他却返还她的灵力。抗拒着她的唤醒。
　　“是他自己不愿醒来。”岑南来望着苏书南苍白的面容，有些不忍地说。
　　苏书南没有说话，她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望向她守了两天的桃树，面容悲戚。“为什么不肯醒来呢，幼笙。”
　　她这一生，先是被始乱终弃的父亲抛弃，跟着妖力弱小的母亲艰难地在弱肉强食的妖界长大，再是一场以施恩为名的诅咒搅乱她本应逐步走向平静幸福的生活，将她推向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境地，最后是一场来自她奋不顾身救下的挚友的背叛引起的围追堵截，草率地结束了这趟算不得很愉快的生命之旅。
　　可她再难过也不肯轻易掉眼泪，好像这是她不曾言说的一场面对命运的博弈。然而在此时此刻，在只余灵魂体后，她却总想流泪，好像要将从前想流但没有流的眼泪流尽。
　　却再也流不出了。
　　岑南来左手扶上遒劲有力的树干，微微抬头望向树冠。桃花花期还未过，一簇簇盛开的粉嫩桃花依次排列，压弯了树枝，敦促着它亲吻地面。
　　岑南来看着，就好似忽略了满地的红色血迹，沉溺在这样的嫩粉与鲜绿中。
　　他也是这么想的嘛？
　　恢复人形之后，面对的是父母尽亡，无处可归，无力自保。是满地的血迹，是空荡的桃林。
　　不如做颗树，安静地生长，迎接一年年的花开花落，和偶尔到访的鸟雀或行人。
　　“我想，或许他在用这种方式，逃避残酷的现实吧。”岑南来这样说。
　　岑南来短暂地共情着这个面临从天而降的家破人亡灾祸的少年，然后在下一刻想。
　　他以后会后悔的吧。
　　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巨大灾祸时，可能会陷入自暴自弃，堕落沉沦的境地。然而更多的人，会在一段时间的沉沦后，慢慢在时光的治愈中走出泥沼。
　　他不能在沉沦里放弃走出来的机会。
　　岑南来代入了一下又想，真的有人会情愿变成一颗树嘛？
　　她突然想起来，苏书南刚刚说，谢幼笙第一次强力切换成妖的形态，会渐渐失去意识，真的变成一棵树。第一次的话，他知道自己会意识涣散这件事嘛？此时的选择，是他的自由意志嘛？
　　岑南来心存疑虑，却也发现一线生机，她想，能不能试试和他交流，唤醒他的意识？
　　该怎么做呢？
　　就站在这里同他讲话嘛？他真的能听到嘛？
　　我该怎么和一棵树交流呢？
　　岑南来左思右想，摸着树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近乎要扣下一块树皮来。岑南来赶紧收手，下意识地说了声抱歉。
　　然后她想，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这不是树，是人。岑南来在心里回答。
　　对啊。岑南来眼前一亮，我为什么要想怎么和树交流，他明明是一个人啊。
　　岑南来用不自觉明亮了许多的声音说，“苏姐姐，我想试试能不能和他说说话。”
　　乍一听到岑南来说这句话，苏书南愣了一下，有点不明就里地问道，“怎么试？”
　　岑南来微抬了下头，嘴角上扬，眼神明亮，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苏姐姐你可以用强力让幼笙切换妖的形态，那我也可以试试用灵力让他短暂恢复人形呀。”
　　苏书南一愣，她原先被悲色浸染的眼睛里换上温柔，看着眼前这个真的在为陌生人殚精竭虑的女孩真挚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岑南来忽然有种真的成为女侠的感觉。
　　此时，岑女侠开始了她下山后第一次路见不平的拔刀相助。
　　她抬起手，但这次不是简单地往树上输送灵力，而是伸出食指，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等到符咒成型，她信手往前一推，灵力化成的符进入了树中。
　　这是很久之前，师父教她的一个符咒。这个符咒并不是用来让妖现人形的。
　　而是……让人形的妖现妖形。
　　师父从前对她说过，妖的人形力量强大，现出本体妖力会削减许多。若是碰上难以对付的大妖，可以尝试用这个符咒，或许能博得生机。
　　不过原理是一样的。既然谢幼笙的原型是人的形态，这个符咒也就能让他恢复本来的样子，也就是人的样子。
　　岑南来在树上施了符咒之后，便退后一步，又喊着灵魂体的苏书南退后几步，等待着眼前桃树的变化。
　　这一次的尝试没有让她等太久。
　　不过片刻，岑南来看到眼前的桃树本来茂盛的枝干违背生长规律，缩回树干，直到只剩下了一左一右两支比之寻常更粗一些的树枝，接着树枝同树干一同缩小，形状也发生变化，已经初见人形。而后棕色和绿色褪去，细腻代替了粗糙，柔软代替了坚硬。
　　岑南来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一颗树，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很漂亮的少年。
　　看起来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大概比岑南来矮了一个半头。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瓣形状，琥珀色的瞳孔仿佛盛着一片星空。往下看，唇色粉嫩，看上去便十分柔软。白皙的皮肤也透着点粉。“桃花一样的少年。”岑南来不由自主地想。
　　粉色的少年也正恰是一身有点近蓝的绿色衣裳，满是生机勃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