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物》仅零

32、掌控之中

　　如同被人扒光站在原地，周且觉得自己的想法，内心，所有的一切在顾非池面前，都是一片透明。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迟缓、停顿了好一会。察觉到她的反应，顾非池停下剖白，耐心询问她的想法，话音如往常一般温柔：
　　“怎么了。”

　　怕周且有顾虑，他又补充道：“对我，你有话可以直说。”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她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顾非池一愣，随即承认道：“有。不过，你确定想知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什么想不想的。”周且冷静下来，脑子疯狂在转：“即便我今天不提醒你，你是不是也知道黎尧要走，我和她在病房里的谈话，你也知道，对吗。”

　　“是。”顾非池沉声：“我知道。”

　　“那那本日记……”周且突然住了口，那本日记里的内容不仅有黎尧，还有她。

　　那本日记呢，是巧合，还是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周且突然后悔问了，她怕不知道真相，却也怕得到冰冷的答案。

　　可顾非池还是说了，对于周且的问题，他好像从来没有隐瞒——

　　“你觉得，如果不是我的意思。”顾非池回了她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她能拿到这种东西么。”

　　最不想听见的话，最不想知道的真相，近乎以一种被打碎的残忍方式展现在周且面前，崩裂的碎片溅了她一身，她整个人被扎得鲜血淋漓。

　　“是我伪造的。”
　　“……”

　　周且不想，却又不得不任由这种不可置信流露出来：“可，它看起来……”

　　“看起来什么，看起来不像是同一个阶段的产物，看起来的确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年代感？”顾非池笑了一下：“不枉费我花了点心思。”

　　“字迹和纸张……”周且极力地回忆着，最终承认：“确实不像。”

　　“前几页内容，是我用左手写的。”

　　周且下意识去看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虚虚蜷着，似乎因为主人这句话有了反应，稍微动了一下。

　　“那纸张……”

　　“我已经给了很多提示，比如学校院系，比如实验报告，这些都在提醒你，我大学主修化学。”

　　“纸张中含有一种酸性物质，叫木质素，环境的光照、湿度变化，都能使其氧化变色。”他墨色的眼瞳如同黑洞，要将一切细小轻微的物质都吸进去，“纸张的氧化做旧，是再简单不过的实验。”

　　周且指骨冰冷，越听越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
　　她抬头看着顾非池，住院的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光，他的皮肤白了一些，却不是病气的苍白。瘦削下来的脸并不凹陷，反而更添了几分凌厉。

　　只是此刻，这张看了几百个日夜的脸，此刻居然无比陌生。

　　“那你为什么要让黎尧看见，你明知道黎尧可能会把它交给我。”周且看着他：“你在日记里写了关于我的事情，你放出一个模糊的‘喜欢我’的信号，让黎尧和我误以为你真的对我有感情，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试探。”顾非池所言极快：“并非是误会，我确实喜欢你。”

　　周且一愣。

　　她不是没幻想过有一天，被一个又帅又有钱自己又喜欢的人表白，轰轰烈烈地告诉她，我喜欢你。

　　但在这种气氛下，顾非池这句话未免太过诡异了。

　　“我不喜欢脱离掌控的感觉，我拿不准你的心思，这个办法能让黎尧看清事实，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比直接坦白更体面些。当然，也能让你注意到我的想法，一举两得。”

　　“所以……”周且话音吱咯，像生锈的锯子一般刺耳：“那本日记根本不是你大学时候的产物，你用这种方式告诉黎尧你们俩之间没有可能，你知道她的性格，算准她一定会把日记给我。”

　　“顾非池，你真……”周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话音被男人接过，他勾了勾唇，依旧是那副斯文样：“真什么，真令你陌生 ，还是让你觉得可怕。”

　　周且抿了下嘴，没有否认。在这个时候，沉默无疑也是一种答案。

　　“为什么。”她问。

　　其实周且也不知道想问什么，今天晚上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太大，她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顾氏从厕所大的启动产业，做到如今的规模，其中的曲折早已经不记得了。”他冲她笑笑，“受过多少骗，也数不清了。最深刻的一次，我想过吃安眠药。”

　　“最后没吃，拧开瓶盖准备往嘴里灌的时候，眼睛刚闭上，脑子里就是一群人的脸。”顾非池话音缓缓：“李刚的彩礼钱，林诺给她弟弟的治病钱，还有其他员工，都等着这份工作生存，这一瓶药下去，死的不只是我，还有几十几百个家。”

　　周且看着他，顾非池似乎永远都挂着笑，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那副温柔样，从容不迫的，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压垮他，甚至在他脸上留不下一丝裂痕。

　　海风又吹过来，带着比刚才还要大声的呼啸，像低吼，又像哀嚎。

　　“抱歉。”又是这句熟悉的话。

　　周且摇摇头，她能理解顾非池的顾虑，在他这个位置上，考虑问题要估计到大多数人，周且能理解他。

　　但不代表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人在被这样精心试探后，还能保持原有的心态。
　　顾非池一直以来给周且的印象，都是一个温柔绅士的商人，她忽略了无奸不商这句话，她没有想过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到底经历过多少黑暗。
　　到底有多深的城府。

　　原来，周且所走的每一步就在他的掌握中，他用最无害的形象窥探着她，用看似自由的方式在她周围布下罗网。

　　面对这样一个看不透，猜不透，他却能轻易洞察人心的人，他制造的恐惧，远胜于他带来的温柔。

　　周且觉得自己过于可笑，原本还为自己的想法儿沾沾自喜，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操盘手，其实只是别人降维打击的局中人。

　　所以，从一开始，周且就是他的池中之物。

　　意识到这点，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没再说话，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海太黑太沉，太压抑了，周且喘不过气，只想赶紧逃走，离它越远越好。

　　“坠楼那次是意外。”海风将声音送入耳中，周且脚步停了一瞬。

　　顾非池的声音被吹开，散落在周围：“不在算计里。”

　　周且越发心乱了，她慌乱地说了句谢谢，加快脚步离开海岸。

　　等她的轮廓彻底消失时，顾非池看着漆黑的海面，卸下了那层强装坚硬的外壳。

　　“但救你。”

　　“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