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见山昏》宝真

2、满船清梦压星河

　　过敏的变成了她，爸爸醉醺醺回来根本没有发现她生病。她蜷缩在小床上，和她记忆里的一样痛苦。

　　只不过这次有人伸出手，把她拢进怀里。像小红帽点燃最后一根火柴看到的温暖景象，在梦里她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抱住她的人轻拍哄着她，身上的疹子和窒息感消失，宓音迫不及待去看抱住她的是谁。

　　看到孟宣的脸，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梦醒后内容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最后那个眼神，缱绻溺温。

　　宓音揉着头发把脑海里的遗留抛在脑后，打开手机查看信息。昨天预约的文化体验的负责人给她发了具体时间，她回复收到后随意浏览了一些资讯，准备关上手机去洗漱吃饭的时候，看见孟宣的头像上不起眼的一个小红点。

　　他问宓音的名字，见了几面确实没有自我介绍的机会。宓音把名字打过去，贴心地注上音，又想起那个不切实际的梦。

　　孟宣的头像是一丛竹林和园名，匾上的字看不真切。宓音自己思索自己去过的那些著名的园林也没印象，索性抛掷脑后，起床去吃婆婆推荐附近的早餐。

　　收拾好出门时，孟成光正好拎着饭回来，宓音昨天听孟宣说他的名字了，不过没到称呼名字的地步，只礼貌打招呼问好。

　　孟成光有些愣，磕巴回了宓音的话。钟宓音没多想，吃早午饭回去拿上支架和相机叫车准备出去。

　　孟宣从微信上告诉她朔筃的病已经好了，下午想过来谢谢她，宓音称自己还有事婉拒了，毕竟也就只是一盒药。

　　微信里跳出语音，直觉宓音觉得孟宣不是会发语音的人，点开果然是朔筃。声音没有前几次见面时洪亮清脆，至少听着也不病颓。他邀请宓音晚上一起吃饭，这下不好拒绝就应了。

　　出去的时候孟宣也正好开车，剪裁合身的西装，身姿闲适却不散漫。共处时不觉上位者的气压，也能感受到非一般人的得体从容。

　　他问宓音用不用送她，宓音说自己包了车不麻烦了。孟宣也不再多言，告别后开车出去。

　　今天定的是去参观云子围棋的生产制作流程，负责人听说宓音是拍摄宣传非遗工艺的，很热情替她安排好了时间。

　　去之前她了解一下，有着“高原明珠”之称的云子围棋，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落点漆”的美名让宓音一直很好奇。

　　负责人先带宓音去展示厅看一些收藏的棋子和大师的签名，除了拍素材以外，她看见这里的白子并非纯白，有如点翠的透绿。

　　让她留有印象的，是唐太宗的两句诗。联想起那一时期的唐太宗，有此感悟也是应当，也能证明，在当时围棋除了是颐养性情的消遣，更会引发诸多对自我的总结感概。

　　毕竟迷雾里走棋局，就像交叉路做选择，不落后手，永远不知棋局如何变幻。

　　负责人给宓音介绍，云子以玛瑙石、紫瑛石合研为粉，再加上红丹粉、硼砂等多种原料配合一起熔炼，然后用“长铁蘸其汗，滴以成棋”。并邀请她参与“滴子”这个步骤，负责人告诉她想要滴好并没有什么太多技巧，都在积累中熟能生巧。

　　她滴出来得棋子大小不一，在经过层层筛选后肯定不能入选的，但她体验了，就知道这样的工艺需要多少次磨炼才能成功。

　　素材拍了很多，在厂房内昏暗灯光下有些废片不能用，大体她已经想好怎么写，请负责人带她去成品区拍摄一些最后的素材，如羊脂美玉，悦目和谐。

　　出来时近傍晚，负责人问她要联系方式，宓音加了一下他的微信并把自己平台上的名字告诉他，等视频发出时她也会告诉他的。

　　负责人说谢谢她，并要把她下午制作的棋子添成一整副送给她。宓音受宠若惊，她是无意中从纪录片里了解到这个工艺，觉得不错且少有人知道，想做这个主题，且她确实也不会下围棋。

　　不好驳人家的心意，宓音感谢收下。

　　拿着相机回到小院的时候朔筃从隔壁跑过来：“姐姐我等你好久了。”

　　小小人影，稚嫩童声，加上夸张但真实的期待，宓音心里软成一汪水。蹲下来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朔筃摇头说没有，在等她回来吃饭，宓音摸摸他的头顶，告诉他自己回去换身衣服就过来。

　　这才发现他们小院门口台阶上还站着一个人，黑色大衣，身姿挺拔，面上是清隽闲适，长身玉立，垂眸不知在看些什么。

　　宓音想起今天看到的云子，美玉润泽，清潭秋水。宓音第一次仔细看他，周正俊朗并不是他身上第一瞩目的地方。温和客气，内敛疏离，却也从行为中窥出几分随性淡漠。

　　说淡漠亦有心，黑子白子结合，倒是像他。

　　将朔筃哄回孟宣身边，刚刚的话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听，孟宣把朔筃当作一个可以独立的个体并不是一个小孩，也不探听两人说了什么。

　　宓音提高声音又跟孟宣重复了一遍，孟宣点头说好，伸手拉着朔筃先回。

　　温润的声音流淌入耳，宓音想事情有点不对，怎么像一家三口吃饭。

　　换了一身淡紫裙装，特意选了长袖没有把胳膊露出来，实际也有同色披肩搭在身上，风姿静仪。

　　踏夜进去，孟成光陪着朔筃在沙发上玩，不见孟宣踪影。朔筃朗声喊：“姐姐！”宓音眉眼一弯，张口要应时，清润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容置疑：“要叫阿姨。”

　　“好，阿姨！”朔筃从沙发上蹦起来，应着孟宣的话喊了一声阿姨。宓音想要是把她跟孟宣算一辈的话，那确实也该叫阿姨。

　　孟宣招手让朔筃过来吃饭，孟成光牵着他听话就过来。宓音发现朔筃很懂事听话，孟宣说的话他都响应顺从，潜意识里的相信和喜爱，像孟宣就是他的爸爸一样。

　　想到这个以后，钟宓音好似窥见什么豪门秘辛，眼神不自觉在孟宣和朔筃面上来回交换，什么豪门大戏因爱生恨，妈妈被迫离开，生父当作旁亲的戏码都在她心里上演，越看两人越像，反倒孟成光这个哥哥跟朔筃不像。

　　安排的饭是当地特色，朔筃围着饭兜，拿着筷子自己吃。孟宣坐在主位，宓音和孟成光对坐。也没有场面话，除了成光照顾朔筃时不时发出声音，饭桌上没有人说话。

　　钟宓音高敏人群，有种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尴尬感。好在孟成光一边照顾朔筃一边还跟孟宣搭话：“大伯今天来电话没？”

　　朔筃听见大伯挥了挥手，孟成光安抚他说是你爸爸。孟宣筷子一顿，说没有。孟成光摇摇头对朔筃说：“你爸爸要给你一个惊喜喽，开不开心？”

　　能听出孟宣话里的无奈，也能看出孟成光话里兴奋，眼神毫无波澜。先前的猜测推翻，宓音也不好说话。

　　孟成光是调节器，哄完朔筃又来调节这边。“听小叔说你下午出去了，是去逛这边的风景区了吗？”

　　宓音闻言摇头，说自己去看了一下云子展厅和制作过程，也算是工作。孟成光问什么是云子，宓音调出视频给他看。

　　“永子在古代是以珍贵玉石高温熔化再手工滴制，现在云子有秘密配方，也能做成细腻，触手生温的棋子。”

　　孟成光拿着手机和朔筃一起看，看着负责人说白粉制作出来是黑子，红粉做出来白子时发出夸张的惊叹，朔筃也跟着他发出。

　　宓音会心一笑，倒是孟宣说：“有机会去保山，据说李氏真正传人的古法工艺更令人赞叹。”宓音点头，她想过去保山，但之前她看到的宣传，只有国家单位的宣传拍摄，她也就歇了心思。

　　吃完饭朔筃就有些困了，成光牵着他去睡觉，朔筃非要孟宣抱过才去。宓音看孟宣抱孩子的手法娴熟，心下微叹小孩子虽没有父母教养，幸好有别人疼爱。

　　宓音将披肩拿起准备告辞，小院的人来收拾碗筷，孟宣提议：“原本要带朔筃去看星星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机会请钟小姐一起。”

　　他的眸光微闪，宓音应该说自己还要回去写稿，拒绝的。

　　鬼使神差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何说拒绝，第一反应替她答应了。

　　孟宣替她拉开车门，告诉她大概十分钟就能到观测地，今天的天气很好，应该会有所收获。

　　宓音坐在副驾，黑暗裹挟间，她大胆看着孟宣的侧脸。线条冷硬，眉骨高，所以看起来不好接近，眉峰下压又减少冷肃，却显冷淡。鼻梁高挺，眉目疏朗。衬衣袖口挽起，修长匀称指骨握着方向盘，右手手背处好像有一道小疤。光线太暗，宓音仔细看了也觉看不清，索性放弃。

　　放松靠在椅背上，视线被他的手吸引。时而紧握时而浅放，遇到堵车会屈起指节轻叩方向盘，不按喇叭也不着急。

　　原本宓音不行，她不讨厌坐车，但她不能接受车停，心里会像被挠了一样难受。这次看着孟宣的手，倒也无暇顾及车停。

　　到了基地才猛然回过神，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失礼。有人领着他们进去，到预定的地方。他们对孟宣很客气，负责人都过来跟他打招呼。宓音默默站在孟宣身侧后方，听到负责人叫他卫老板。

　　卫老板？宓音眉心蹙起，心想钟宓音啊钟宓音，你别把自己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几个人离开后，孟宣俯身去调望远镜，调好示意宓音过来的时候，看见她还未曾舒展的眉。宓音听到一声轻笑，随之是他的解释：“我小时候随母姓，后来到孟家改成孟姓，接手孟家的产业大家都习惯称孟姓。自己发展的一些还是习惯称作卫。”

　　“所以你证件上是卫宣？”宓音听他的叙述猜测，孟宣走到她身侧，摇头说：“是卫孟宣。”

　　其实孟宣的话里有许多可探的过往，但他们萍水相逢，宓音略过那些华点。问他望远镜调好了吗？

　　他示意宓音去看，这是她第一次清晰看星星，以前有机会看时总是遇上天公不作美。宓音总是想时候未到，下次一定会看到最漂亮的星星。

　　等真正上眼观看时，她无言感叹大自然的美和造物的神奇，群星璀璨，梦幻又破碎，怪不得星空总是遐想和浪漫的代名词。

　　宓音回眸笑看孟宣，眼睛弯弯月牙，似有银河倾注。

　　浓情如花酿，泪甜共一乡，南柯一枕愁梦尽，春城不见，散入珠幕。

　　许久之后，就算景象在脑海里渐渐消失，孟宣始终记得这晚宓音转身的回眸一刻。

　　有美人兮，心驰神往，心向往之。

　　孟宣把她送到小院外，互道过晚安后，宓音进门。那几盆被雨打过的花又重新昂首，含收微露，争做春头。

　　洗漱过后，宓音打开电脑写文案，她在记录和宣传两个方向犹豫，大体上是那些东西，但侧重的点不同。最初的目的是做宣传，拍完之后发现这个系列用纪录片的方式更合适。

　　如果要用纪录片，整个系列的都要推翻。几乎没思考，宓音就选择了记录。画面应该有它最契合的搭档，那些工艺品传承百千年，更需打磨锤炼与之相配。

　　宓音把大灯关了只留卧室的床头小灯，伸手拿起眼镜，构思写作。她在展厅看到了藏品，也触手摸到细腻，大概写了框架，又把之前的改了一下，等这次结束，就进入最终制作了。

　　把文件保存好，宓音长舒一口气，这一系列的视频也是对她之前的一些总结，意义非凡。放镜框拿手机，看见上面弹出越湄的信息。

　　越湄，一个钟宓音的苦交。之所以这么说，是她们有一次聊天的时候回忆，她们两个都不是特别外放的人，有些快乐瞬间也就是自我感受，并不会刻意去分享给谁。

　　崩溃难过灵感枯竭的时候，宓音给越湄发消息聊一些琐碎日常，哪怕一棵树的青红，一朵花的枯败。一些生活里的不起眼，却成为温暖彼此的一根烛火。

　　时常会去到一样的地方有一样的想法，宓音看着画上的山像小孩的脸，忘记发给她就会收到她去的时候发来的照片。

　　浅淡胶着，由深至浅，刻骨镌心。

　　她分享来一首歌，二十分钟前。钟宓音看时间她应该还没睡，给她发过去今天看到的黄昏，橘色染了大片天空，天水相交之际，旖旎艳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