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3、逸兴遄飞

　　央云派的收徒考核有三门：符咒、医术、剑术。
　　总分前三者，可自行挑选师尊，而后其他长老自行挑选徒弟，或依据成绩，或依据品格，长老脾气各不相同，收徒准则也不一样，全看缘分。
　　上一世，谢云舒只是个刚出乡野的毛头小子，只知自己身怀娘亲遗愿，定要成为央云子弟，对于收徒准则一概不知。
　　如今……

　　踏过荦确山石路，山间春色也被考生们的青春笑声感染，谢云舒走在他们中间，抬首望天，入目正是天高云淡，是个踏青的好天气。
　　这是他走过无数遍的上山之路。
　　说来也奇怪，上一世在这里拜了个伪君子为师，受尽折磨，可他对央云山的记忆却仍是美好的，他依旧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花鸟鱼虫。
　　新生归来，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谢云舒看着周遭景色，揣着心事，来到试殿之外。

　　考生们背着书箧，里面装着备考书卷。谢云舒上一世没有这些准备，只傻傻站在一旁，茫然地四处张望，又怕自己唐突别人。
　　“你没有带参考书卷吗？我借你一本吧。”萧叶秋正要从书箧里找书，谢云舒谢过萧叶秋，这一世没有接受。
　　他靠在树上，目光流连在央云山各处，看岚霭翻滚于翠中，似天上云跌落绿涛；听鸟啼清脆于叶间，声声叩响封闭的心门。
　　重生后，每一寸光阴都清新活力。
　　谢云舒深深吐纳着山间草木芬芳，觉得自己也像其中一株幼苗，茁壮地复苏萌发，终有一日成为参天大树。
　　这每一天都是他从前的平常，也是他新生的见证。

　　央云派的长老们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多数考生小脸崩得紧紧的，苦恼地翻看着书卷，似乎懊恼自己背不进去，又拿拳头敲了敲脑袋，也有少数胸有成竹，潇洒自若。
　　央云派的长老们衣袂翩翩，风姿出众，一起出现，好似神仙齐齐下凡，惹得一众考生惊呼。
　　“那个穿着竹子纹路衣服的一定是竹宗师！果然如竹子一般身长玉立！那个菊花纹的一定是菊宗师！”
　　“听说长得很好看的梅宗师呢？”“是不是那个！穿着白衣服的！”
　　“快看！那个是兰掌门，好看是好看，是不是事情太多了压着他，怎么是长老当中最矮的，好像不够男儿七尺啊……”
　　钟竹修往人群冷冷瞥了一眼。
　　几个多嘴的女弟子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钟竹修回过头去，跟身旁的人吩咐：“桃花长老，那几个女修你对应一下名字，取消考核资格。”
　　“算了，师弟，”杜兰溪抬扇遮了小半张脸，低眉温声道，“女子的天性就是嘴碎，不必在意。”
　　杜兰溪抿了抿唇，如水的眼眸波向别处。

　　谢云舒靠在树边，刚转过头去，第一眼便看见走在边缘的梅华，白锦衣裳，木簪绾发，模样身姿依旧是如前世一样的……
　　风华绝代。
　　那些怀春少女说得没错，央云山的长老们一个赛一个地好看，前世也不知是哪个风流女弟子总结四君子：
　　梅华绮艳，兰溪清俏，竹修雅俊，菊风平逸。
　　思及此，谢舒却不禁一阵恶寒。
　　什么叫金玉其外？梅华简直是最好的例子。
　　顶着迷惑人心的皮囊，做尽恶毒之事。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风华灼灼的仙人，竟然暗自修魔，并在不久的将来摧毁修仙界，把徒弟培养成魔修给自己当替罪羊？
　　呸！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蔚梅华正埋头捋着飘逸的广袖，刚一抬头，正瞧见倚树小憩的谢云舒。
　　日光透过树荫，静静洒了少年半身，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独自潇洒成画。
　　蔚梅华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暖融融在心底滚了几遭，却说不清这份奇妙的感觉缘何，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其他长老已经入殿落座，桃花长老留在殿外，指挥弟子领着考生入殿，谢云舒跟在萧叶秋身后进了考场。

　　考场前方落了个隔音屏障，考生听不见长老们的讨论，但是考生的窃窃私语尽入长老耳中。
　　谢云舒回想上一世临过的字帖，气定神闲，走笔畅如游龙。
　　前世为了对抗梅华的魔气，谢云舒曾日夜沉在藏书阁，寻找可以压制的术法，也把符咒相关的书籍都透彻研习过。
　　这些入门级别的小考核，不值一提。
　　谢云舒速速答完，上交考卷到隔音屏障后的桃花长老处。
　　桃花长老一惊：“你不再检查……”
　　谢云舒只抛下一个潇洒的笑容，到门口去等萧叶秋了。
　　桃花长老颇为担忧地看向谢云舒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卷面，一时呆住。
　　“浮躁小子，能成什么气候？”宁菊风冷笑一声。
　　“师弟莫早下定论，方才我在门口注意到他，倒是姿态从容，应该胸有成竹。”钟竹修道。
　　桃花长老将那张卷子传给身侧的宁菊风，宁菊风粗略看了一眼，传给钟竹修；钟竹修大致浏览一遍，传给杜兰溪；杜兰溪仔细看了两遍，传给蔚梅华。
　　蔚梅华正打算粗略扫一眼，眉毛却微微一挑。
　　若说这位少年全都答对了，倒也不稀罕，只是这字……
　　颇像自己早先的字迹。
　　那时他尚且气盛，挥毫写了几副字帖，只觉得自己字迹隽秀颇有大家风范，后来却觉得不忍直视束之高阁。
　　如今看到这少年的字，竟有种隐秘的亲切感，想起刚刚在外的惊鸿一瞥，蔚梅华心神一动，指尖轻轻触在那个书写狂傲的名字上。
　　“谢云舒……”
　　原来是你……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忽然展开一抹笑意。

　　第二日医术考完之后，宁菊风挑灯批改医术试卷，蔚梅华闲着没事也来看看。
　　“我就说他是个浮躁小子，你看这题难吗？”宁菊风声音淡漠，把谢云舒的卷子移开。
　　“术业有专攻，不必对他要求太高。”蔚梅华把谢云舒的卷子收好，灯火描摹的眉眼温柔，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总不能像我这样所学繁杂，一无所成……”
　　“大师兄啊……” 眼瞧着四下无人，宁菊风叹道，“你若是钟意那个谢云舒，收徒后得让他来我这学医。”
　　蔚梅华笑道：“倒也不必……”
　　“你这个身子……徒弟一定要懂点医理，像谢云舒这样对医术一知半解的，你当真看好他吗？”
　　蔚梅华看着跳跃的灯花，神思被涤荡得一干二净，只听自己的声音落在春夜微寒里，掷地有声：
　　“当真。”

　　前两日的笔试是纸上见分晓，今日的剑术则是立刻见形。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是赚取长老好感的关键，能否入得了竹宗师法眼，或者能否让兰掌门决定再多收一个弟子，全靠今日一搏。
　　剑术是两两对战，女修先上场。
　　她们多数专攻笔试科目，在剑术上往往大为欠缺，比试很快就能见真章。
　　女孩子们收拾好碍事的裙袂，安排在演武场边上，有的紧张地来回踱步，有的则压腿拉筋。习武的姑娘身姿更为挺拔，腿肚和腰肢的线条格外有韧劲，让这些个少年们忍不住多往那看了几眼。
　　桃花长老洗净手，拿起写好众人名姓的竹筒，稳着气息，甩出两枚签子。
　　“常心、林照水。”
　　人群中走出来两个紧张得小脸泛白的女孩子，她们匆匆对视一眼，垂着头去比武台两边取木剑。
　　其中一个女孩子不会起剑式，双手握剑，站在台上微微发颤，另一个女孩子亦是尴尬地看着她，两人你来我往地轻轻过了几招。
　　台上长老简单交流了几句，桃花长老道：
　　“可以了，下一组——”
　　几组比试过去，少年们在台下逐渐放松下来，凑在一起嬉笑。
　　“你看那个女的，太丑了吧！”
　　“你看那个！那个腰粗得……”
　　“女孩子就是太弱，这一个个的练剑都不会拿，不会还以为自己在玩绣花针吧哈哈哈！”
　　……
　　谢云舒听着，默默在心里为这些少年点蜡。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言论都可以被那些开了广感的长老们听见。
　　谢云舒遥遥看见兰掌门开了折扇，挡住下半张脸，跟桃花长老耳语了几句。
　　“兄台，有些不合适的话，就不要说了。”谢云舒劝道。
　　萧叶秋亦是听不得这些言论，跟着谢云舒走了过去：“人家剑术是不行，那你们的医术就可以比过她们了吗？”
　　为首少年反感被人管教，不耐烦道，“你们是不是看上了那边哪个女的？怎么小爷说了两句你们就急了？”
　　萧飞正要撸起袖管，却被谢云舒按住了，谢云舒转头对那群少年道：
　　“恶语伤人六月寒，还望兄台嘴下留情。”
　　为首少年切了一声，也知不可在此和谢云舒他们大打出手，便收敛一些，换成小声嘀咕。
　　“柳轻青、南归雁。”
　　“快看那个！”“我见过她，长的也好看，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笑！”
　　谢云舒也望向台上，那个清冷女修正提剑，随后的一招一式竟也颇为灵巧。
　　谢云舒早知前世这位师妹出色，原来顶尖之人在入门前便已超出旁人百倍。
　　“南归雁，估计前三已经稳了，”蔚梅华看着她，若有所思，“我倒是很看好她，医术剑术俱佳，只是不知道，她是冲着竹修来的，还是冲着菊风来的。”
　　“大师兄说笑了。”钟竹修微微颔首。
　　杜兰溪开扇，轻飘飘掠了一眼钟竹修。
　　宁菊风一言不发，摩挲着自己的扳指。
　　不能抓头发不能掐人，女孩子们的比试很快就过去了。少女们聚在一旁，有的觉得自己发挥太差，正在一旁落泪，忙有几个女孩子过去安慰。

　　现在是男孩子的专场了。
　　“谢云舒、萧叶秋。”
　　萧叶秋一愣，看向谢云舒。
　　谢云舒只朝他笑笑：“你不必手下留情。”
　　萧叶秋“嗯”了一声，随即绽开笑意，“我自当全力以赴。”
　　随后二人走向相反方向领取木剑。
　　前世自己被萧叶秋让了几招，仍是很快败下阵来，今世应该……
　　谢云舒提剑，把前世梅华教的那些邪魔剑法全部抛之脑后，速速在脑内寻找了一套看起来漏洞最多的朴实剑术，摆好架势。
　　萧叶秋提剑刺来，谢舒格挡，寻到缺漏攻之。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过了许多招。
　　“大师兄……”对剑法敏锐的钟竹修看向蔚梅华。
　　“这剑法是……”杜兰溪觉得谢云舒的剑法有些熟悉，却有些不确定，茫然看向钟竹修。
　　宁菊风微微蹙眉。
　　蔚梅华也愣愣看着谢云舒，这剑法，蔚梅华太熟悉了……
　　因为那是他早年独创的剑法，只在几位师兄弟之间探讨交流过，为什么谢云舒会？还使得这般……行云流水？
　　不、也不是那么出色，他的下盘有漏洞。
　　蔚梅华微微惊讶，仔细思量一番，是不是曾经和师弟们笑谈剑术的时候有旁人在侧？不过，这个少年学得还不错，只是教他的那个人可能腿脚不便。
　　蔚梅华微垂眼睑，这套剑法本就是他打算教给未来的弟子的，不过看谢云舒使成这样，哪怕是他本人亲自教，也依旧是下盘漏洞的结果，毕竟他的腿也……
　　思及此，蔚梅华不免一阵懊恼，自己可能真的教不好弟子。
　　“那这位谢云舒，看样子是奔着师兄来的了。”杜兰溪轻笑道。
　　蔚梅华不语，只看着台上那个少年，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谢云舒和萧叶秋打得难解难分，最终谢云舒出了个大疏漏，让萧叶秋赢了他，不过这二人的剑术分数，看样子是差不离了。
　　“谢云舒，想不到你倒是深藏不露嘛！”
　　“不足挂齿，”谢云舒被萧叶秋勾过去搭背，笑了两声，“明天才出成绩，咱们去买点吃的？”